【瓯园】加油店

　　■公羽

　　有一天，正下着大雨，摩托车在路上开着开着，居然停住了，怎么拉油门，还是不动。还好，不远处就是桥洞，我遂推过去避雨。

　　现在谁家轿车趴窝了，直接打电话，修理厂就开车来拉了。这摩托车，是无法拉的，我也没力气推着去修理店。我这摩托车还有一个不是优点的优点，那就是轻盈，不特别重。只要趴窝了，我就去叫来一辆载人三轮车，却并不是自己跑了。那时候的三轮车，也装了一个马达，不用双脚骑，虽然增加了危险性，但省了很多力气。三轮车车夫一看到我的摩托车，瞬间明白。我们合力，先把前轮抬上车夫和乘客位置之间的空隙，然后一人在后面抬后轮，一人在前面拉前轮。“一、二、三！”摩托车就架在了三轮车上，我坐在乘客位置上，双手要扶住摩托车并固定好。相比单单乘人，加上摩托车，三轮车车费要多上好几块钱了。

　　轻便摩托车和一般的摩托车一样，都需要加油，每次也是加满。当然，快要加满时，它是不会自动叫的，我们只能按照给开水瓶加水那样仔细看着。人类的“卖油翁精神”在各个领域都适合，时间的积累对一切无敌，加油的人此事做多了，自然是手到擒来了，甚少有让油满出来的。但是，滴出的油却不少，和水龙头一样，总有一些慢吞吞的油最后才出来。工作人员总是慢慢提起加油枪，再用力往下压一下，努力把剩余的油滴在油箱里。但是要把管里的油滴干净，不是人控制的，是需要时间的，而恰恰时间是最宝贵的。马上提起油管，快速伸回去，那几滴不受控制的油，飞起来，形成一条弧线，然后落在了油箱口的边上。长而久之，那油箱口边，慢慢的长出一层厚厚的油饼。

104国道的一个路口

　　在温瑞大地上，104国道线是大动脉，沿线布有不少加油站，公家的、私人的都有。我虽然每天在104国道上来来往往，若不是机缘巧合正好路过，甚少在那些加油站加油。就我家到单位那点路程，边上并没有特意为我安排的加油站，但是在104国道线中间点的一个路口，却有一个加油店。对，是店，不是站。该油店在一排房子的最南边，店里店外都摆着大大的油桶，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工业的味道。

　　此店不为汽车加油，顾客都是开轻便摩托车的，其中大部分是像我开的助动车这类。每当显示油位过线的红灯亮起来，我乘上下班时间开过去，不慌不忙地加油。助动车的油箱在坐垫下面，每次加油都要先打开坐垫。而油箱里有一根线通过坐垫下面，往仪表盘延申，显示油位情况。这线正好扒在邮箱和坐垫之间，每次坐垫压下来时，都被其产生的力量压了一下，慢慢的，次数多了，也就扁了。后来，扁扁的塑料粘在油箱外壳上，看上去还是一条线，实际上已经断了。所以仪表盘上的油位显示就无效了，我不知道油什么时候空了，只能按照经验，间隔多少天加一次油。我们开车，不是工业生产线上固定的时间和用量，所以经常计算错误，在路上开着开着，就没油了……

　　店里加油，并不是用油管，而是用一个小罐子。该店一般给顾客出选择题，两个罐子，一个容量大，一个容量小，选择哪个就加哪个容量的油。助动车小，一般都是加小容量的，店老板端着小罐子，从油桶里汲出油来，然后端出来。这小罐子有一个嘴，将其对准油箱口，油就一骨碌地往下倒。别看温瑞平原大，但我生活的地方小，其实大家相互都认识。去加油加多了，和店老板慢慢就熟悉了，他大概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总是和我扯历史地理。而我总是静静地听他讲，总是 “嗯嗯”“哦哦”，偶尔会应一句。

　　这油店算是一家夫妻店，一般情况下是老板在。和温瑞大地很多开店的人一样，店里开着的音响制品里播放着温州鼓词，偶尔他还能“哼哼”几句。这老板长着国字脸，人高马大，有三个特点总是会让人记住他。他和我一样，两个门牙很明显，一笑就会露出来。他没有哪一次觉得自己笑起来是尴尬的，反而显得生活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情。可能有人会嘲笑他，说露出两个大门牙，兔子一样。但是他再把牙齿露出来笑一下，“以牙还牙”，人间都是自己的，地狱是他人的。他的声音很大，我刚把车停下来，他的话就传了过来：“加大的还是小的啊？”让我这个从小耳朵比别人反应慢一拍的人感觉很适应。

　　其实，他最大的特点，是他的双脚，一只长，一只短。

　　我没有特意观察过他的脚。如果特意盯着他的脚，那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不但观看者尴尬，被看者也难受，除非是医生。有时候，他在打油的时候，我远远地看着。一只脚直着，一只脚斜着，身体先前倾，手在不停地动着，此时毫无违和感。我想，他大概也愿意让人这样看着吧。油打好了，一站起来，在对比中马上产生人生最无奈的一面：一只脚必须弯着才能让另外一只站直。他的一只手端着油，走起路来，左右摇摆，一脚深，一脚浅，但是每一步都很踏实，油也不会滴出来。大概，生活就是这样走出来的吧。

　　加油次数多了，身边忘记带钱了，我也只管加完了油就走了。有时候，他也会拉着我唠叨个不停，说说国家大事，说说孩子教育的事情。因为卖油的方式不一样，我无法拿他的油和加油站的比，但我很好奇油的来路。有一天，我还真问他的油的来路了：“你的油是不是从加油站买的？”他说：“从加油站买，我还能有钱赚吗？”当时的我真不知道，他除了从加油站进油，还能从哪里进？他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多着呢！”我进一步问的时候，他就不说话了。后来又有一次，我问他了，他说海上有很多运油的船。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些店里的油都是从海上走私来的，自然就便宜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