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

　　■翁德汉

　　舟儿读初三以后，每天由我早上送到学校，放学后接回来。而学校实行半封闭式管理，他又没机会出去买零食吃，于是经常唠叨，说自己嘴巴淡出鸟来了。尤其是双休日到了，他就好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在我耳边说个不停，说要去便利店购物。那天，车子在路上开的时候，舟儿看到了一家杂货店，嚷嚷着要去。我也心血来潮，将车子掉头，和他一起进了店。

　　舟儿去选自己想要的物品，我背着双手，也无聊地观看店里的东西。我发现这个杂货店在售卖一些温州传统的食品，比如瑞安人俗称的“牛粪饼”“稻杆绳”，和绿豆饼。这些东西，我也是十几年没吃了，因此对这个店的兴趣马上浓了起来了，感觉会给我带来惊喜。果然，我在收银台附近，看到了透明塑料袋装的青橄榄。

　　橄榄！橄榄！

　　我的老家在温瑞平原中部一半山腰上，有石头砌成的山路直通塘河。后来，山上修建了盘山公路，比山路长了很多，但那是给汽车行驶的，不是为人的双脚而准备。所以，我们走路的时候，还是走山路过，乘车则走公路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天，读初中的我们在拐上山路时，发现一妇女挑着担子从公路上去。我们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外地人，对路不熟悉。于是我们叫住她，然后和她一起走。

　　做买卖的人，都是比较会说话的，边走，她就边问。我们也据实介绍，告诉她如果从公路过，她要走上很久很久。她的担子里，装的就是橄榄。为了感谢我们的提醒，她还请我们每人吃了两颗橄榄。

　　在温瑞大地上，一到秋冬季，肩上抗着小担子的贩子开始走街串巷了。两只担子均分两层。下层就是担子里面，上层则是担子的盖反着放，都放这橄榄。区别在于，下层是仓库，上层是门店。当上层的橄榄卖完了，就从下层里取出来。“橄榄，卖橄榄哦！”“橄榄”两个字，无论是温州话读，还是瑞安话读，都非常顺畅，普通话反而很拗口。贩子的叫卖声往往很悠长，能传递得比较远，让更多的人听见。一些小孩子听到叫卖声，马上从屋里跳出来，看手里的钱能买几颗橄榄。

　　贩子的橄榄都没有经过包装的，就这么一颗一颗地挤在一起置放着。若有客人来买了，贩子的手没有戴手套，也不会用手去拿橄榄，而是用一个比较大的木勺子。这个勺子很轻易地舀起一个、两个、三个，和多个橄榄。勺子伸到橄榄的下面，前端朝下压进去，然后翘起来，橄榄就进了勺子里。我一直觉得这个镜头很美妙，配上贩子那熟练的动作，橄榄就更美味了。

　　贩子的橄榄一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大而饱满。有一个词语叫“橄榄形”，说明这个形状比较普遍，也非常养眼。我们几个人拿着橄榄，并没有第一时间吃掉，而是在手里徘徊了许久许久。一会儿，我们捏住橄榄的一端，牙齿咬向了另一端，一种涩涩的味道传递了过来。有个小故事，说一个人吃橄榄，咬了第一口，那么涩，马上就吐掉了。其实，比“马上”稍微时间长一点，甘甜的味道就充斥在嘴里。这人啊，那么一点时间也等不起。我们咬过一口后，把橄榄取出来，甜味来了，可以回味好久好久。如此往复，一次一次咬，每咬一次，都好像被幸福的闪电击中了一样……

　　在瑞城读师范学校，面对整个校园的大广播经常会播放一些歌曲。有的歌曲莫名其妙，歌词都记不住；有的歌曲往往会震撼人心，让人在心底里唱出来。那首《橄榄树》曾经占据了我的思维好长时间，尤其是那段“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由齐豫宽厚的声音唱出来，似乎能和我们共振一样。我一直想不清楚，流浪主题的内容，为什么要和橄榄树扯上关系。据说，词作者三毛最早写的是“小毛驴”，只是因为唱起来不够好听，所以曲作者李泰祥才跟三毛商量改成“橄榄树”。曾经到处流浪的三毛把自己比作小毛驴，有点自嘲的成分在里面，那么修改成“橄榄树”有何意义？难道“橄榄树”会流浪？难道我们吃的橄榄会是妖怪出身的？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国家几乎所有的橄榄树的故乡，都在欧洲南部地中海附近。《圣经》记载：“上帝因世人行恶，降洪水灭世。四十天后，洪水退落，诺亚放出鸽子去探测洪水是否已退去。鸽子口衔一枝橄榄叶子飞回，表示洪水已退去，人类和自然又重新获得生机。从此，人们便把鸽子和橄榄枝当作和平的象征。”尽管在唐朝就有油橄榄的记载，但是大规模种植，还是上世纪50年代开始。当时，周总理从阿尔巴尼亚引进一万棵橄榄树，他还亲自种下去。如今“我国广泛引种，栽植在长江流域以南至广东、广西等15个省区，以湖北、四川、云南、贵州及陕西等省为最多”。

　　橄榄既是一种蔬菜，也是一种水果，在我们伟大的食文化运作下，橄榄可以有多种吃法，腌制、做成菜、煲汤，甚至泡酒，都可以。打开购物网站，输入“橄榄”，就出来了“香草橄”“甘草盐津黑橄榄”“敲扁橄榄”，颜色也各种各样。

　　但是，对我而言，还是青橄榄得味。我把那个杂货店里的那包青橄榄买了下来，带到了单位，放到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这袋青橄榄装有三十多个，也就十块钱。这些橄榄的卖相不大好，我猜测是优质的被挑后剩下来的，表面也不够光洁，表皮上还有麻点。但这都不影响我的食欲，拿起一个稍微洗一下，扔进嘴里，咬了一口，那种久违的感觉马上就出来了。没有任何其他的味道掺合，好像就是刚刚从树上摘下来似的。有时候，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伸过去取一个放嘴里。我想，最甜的蜜饯，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