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梦禅和仙岩

　　■翁德汉

　　近日阅读常年订阅的《文学自由谈》2022年第三期杂志，里面有《读茅小札二则》，其中一则标题为《“梦禅”是谁？》。这一下子引起我的兴趣，马上读了起来，因为我知道“梦禅”是谁。

一

　　1994年，有关单位在仙岩风景区梅雨潭边上，建了一个自清亭，以纪念朱自清先生。在亭里，安置有勒石是行楷书写的朱自清先生的《绿》。很多游客只知道《绿》，并能现场朗诵，但是不识书写的人。他是著名书法家、篆刻家，曾任旧版《辞海》编辑、西泠印社理事、浙江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西泠书画院特聘书法家邹梦禅先生。

　　《“梦禅”是谁？》一文之所以有这个问号，是作者说《茅盾全集》里有一封茅盾于1980年写给邹梦禅的信，却没有注明邹梦禅是谁。信的称呼是“梦禅先生”，编者给这封信取了一个简单的题目《致梦禅》。作者猜测当时编《茅盾全集》的人不知道邹梦禅是谁，只好如此取名了。

　　这封信的第一句是：“阔别数十年，忽奉手书，疑是梦中。”茅盾之所以会发出“疑是梦中”这么大的感慨，这和邹梦禅的遭遇有关。1958年，邹梦禅被打成“右派”后下放，全家安置到甘肃省丹山县农村。从1958年之后的十年里，他和亲友还有书信来往，但是1968年后，断绝了所有的联系。丹山县远在西北，交通不便，通讯也不便，“几乎所有的亲友都认为邹梦禅已于1968年去世”。因此茅盾在1980年接到他的信后，“疑是梦中”。

　　《“梦禅”是谁？》里说：“不仅是茅盾，其他在‘文革’后见到邹梦禅的人也会吓一跳。”作者引西泠五老之一的林乾良《西泠群星》一书的内容：“1979年12月，西泠印社在西子宾馆召开纪念七十五周年大会，新吸收社员三十二人，亦参加盛会，余有幸与焉。余下午往会所报到，安顿毕，遂在附近散步。见一老者由其女陪同，在门口问西冷印社会址。余即趋前相告，并为领路往秘书组。途中，互通姓名时余竟听到‘邹梦禅＇三字，不禁吓了一跳。”

　　2005年出版的《鲁迅全集》在注释的时候，受1968年去世的假消息影响，也说“邹梦禅（1905—1968）”。邹梦禅见过鲁迅两次，他事后回忆其中一次时说“当时鲁迅书兴兼浓，挥毫为乐，随手而出，了无拘束”，写了讽刺钱玄同的诗相送：“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何妨赌肥头，抵当辩证法。”

　　在西北的山丹县那20年，环境恶劣，条件极差。后来有人问邹梦禅如何坚持书法与篆刻，他说：“有较长的时间未动刀，手痒想刻，没有刻字刀，我就找了颗大铁钉在粗石上，将两面磨成斜平面，找了块磨剃刀的磨刀石，磨成印形，在上面刻字……”

二

　　邹梦禅的行楷巨章出现在仙岩，是因为他乃瑞安人。而在2001年区划调整之前，仙岩一直属于瑞安区域。

　　邹梦禅，原名敬栻，号大斋，别署迟翁，出生于瑞安一户读书人家。他自幼秉承家学，5岁学《毛诗》《左传》，7岁学《说文解字》和书法，12岁后兼临汉隶，每日练习字数增加到一千字以上。“1924年，邹梦禅瑞安中学毕业，因家境困难，无法继续学业。经同乡林大同的推荐，邹梦禅进入浙江图书馆工作，任目录抄写员。”

　　1929年春，邹梦禅通过考试，进入《辞海》参与编辑工作。后来，因《辞海》题字问题，邹梦禅“以古为师”，在《石门颂》《桐柏庙碑》中选“辞海”两字，分别作为封面和书脊题字，署名“梦禅集石门颂字”。《辞海》是学术界的顶流，而封面题字则是《辞海》的双眼，其影响力可想而知，邹梦禅因此声名鹊起。

　　1985年，邹梦禅回到阔别六十年的瑞安，已是八十高龄了。在瑞安期间，他留下了许多墨宝，比如“飞云江大桥”题字。那年，他也来到仙岩风景区，对仙岩的自然风光和人文底蕴有深刻的印象。

三

　　邹梦禅和仙岩最大的关系，是他长眠于此。他的墓，离梅雨潭的距离，用脚步能轻松丈量。

　　1986年4月17日，邹梦禅在杭州逝世。家属根据其生前遗愿，将骨灰安放在瑞安。后来经瑞安县委县政府商议，将其骨灰安葬于仙岩风景区。

　　近期夏日炎炎的一个下午，我特意来到仙岩，拜邹梦禅墓。

　　快到仙岩风景区门口前的一个小路口，我驾车左转，依照朋友的指点，驶进小巷子，停在山脚下。下车后，沿山路而上，已经能远远的看到一个小亭子，我想应该就是邹梦禅墓前的“怀梦亭”。再往前几步，路没了，却出现不少大大小小的狗，有的没被拴着，有的拴着，有的被关在笼子里。犬声此起彼伏，让独自前行的我心生胆怯。不得已打电话给朋友，他说往回走，上面还有一条路。我依言而行，果然有一条水泥浇注的小路，但是也有散狗出没，树枝横舞。我的心凉了一半，说明今年清明节，没有人来处理路边的树枝和杂草，也就是无人来扫墓。看到了亭子后，我确定这里就是邹梦禅墓。如我所想，亭边和墓边，杂草丛生，我动手把那些过于放肆的草拔了。墓和亭子被高大树木遮住，长此以往，树叶占领了整个墓园。

　　邹梦禅墓建于1987年，后山是大罗山，东边是仙岩寺。和浙南地区流行的椅子坟不同，邹梦禅墓为杭州一带流行的馒头形。据说当时还讨论过二者的选择，最后考虑到邹梦禅曾长期生活在杭州，决定选择做馒头形坟墓。

　　邹梦禅墓碑由沙孟海题写，背面碑文由郭仲选题写。墓的西边是“怀梦亭”，两边亭柱用篆字刻了一副书法家徐无闻撰写的对联：“治学能精西泠留绝艺；立身有道梅雨重先贤。”上联是对邹梦禅一生的总结，“西泠”指西泠印社；下联中的“梅雨”指“梅雨潭”，先贤指“陈傅良”了。“怀梦”的纹式与造型非常雅致，弥漫着一股强烈而孤寂的文人气息。

　　我站在墓前，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本地一朋友，问这个狗叫个不停的地方是干什么的。原来，这是一当地村民的养鸡养鸭场，狗是用来看家护院的，以免鸡鸭被偷。他说这个养鸡场存在已经有十年了。这话说得我胸口一闷，原来邹梦禅先生被狗吵了十年了。朋友大概听到我的语气不对，问我看到前面的平地了没？养鸡场和边上的房子也都要拆除了，以后这一带将会清静了。

　　我默默地挂了电话，转身向邹梦禅墓鞠三个躬。去年，邹梦禅墓被列为瓯海区第五批区级文物保护单位。等周围都安静下来，若干年后，邹梦禅墓也许能跟仙岩寺、梅雨潭、化成洞、仙岩书院等连成一片，成为仙岩风景区的一个景点。

责　编：翁德汉

监　审：王进华

总监审：周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