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菜凉了

　　■翁德汉

　　前几日，到一小店购物，看见散称的黄花菜干摆在竹编的篮子里。回来的路上，一些往事在心头回旋了起来。

　　那时，最喜欢母亲叫我去摘针针菜了。这时候，或是家里来客人，或是母亲要烧粉干给我们吃了。

　　出家门，往右走，来到一小溪边。这溪水流到这里，已经被利用无数次，从来不会有人在此洗菜洗衣服，基本上被用于农事。小溪上没有桥，我爬上突出的大黄泥块上，左脚站稳后，伸出右脚，跨到对岸岩壁里凸出的小石阶，伸回左脚，踩上一小块山地。

　　山村里，房前屋后皆为地，果实花朵随时可采摘。位于我家房子左后方的这块地，除了我跨过去的断路，在靠墙的一端还有一条石阶路，施肥挑担都不难。整块地勉强可以整理成一垄，但是贫瘠得不适合娇嫩的植物，一般只种植番薯。但是，沿边却有一排从粗糙泥土缝里钻出来的植物，枝梗只比我矮一点点。这，就是我要采摘的针针菜了。

　　一生活在杭州的朋友晒吃时用“津津”两字来说此物。在被世人称为鬼话的温州话里，“津津”和“针针”读音无异，而我那时候一直是这样来读的。该物有一个名字，叫金针菜，所以，我选择了“针针”二字。

　　摘丝瓜需要剪刀，仿佛剪刀是关键；割卷心菜需要刀切，仿佛有了刀才有菜吃。而摘针针菜，只需要指甲就可以。我伸出右手，大拇指朝下，和食指配合，两指甲配合作钳式，一用力，针针菜掉入我余下的三个手指所围成的圈圈。重复下来，不一会儿，右手已经塞满，于是将针针菜转到左手里去，右手继续采摘。等两只手都满塞了，我像个抓着食物的小动物，挥舞着双手回去复命。

　　这些针针菜，是我家和叔叔家共用的，每次采摘时，按照花蕾大小，我只摘大的，留下小的。有一次，突然发现一棵针针已经裂开了，快要大开放了，我好像抓住马上掉入悬崖的小羊似的，心里产生了一股发现某样重要东西般豪情，马上将其摘下。

　　清洗针针菜是全天下最简单的事情之一，只要放到水里，一根一根的摸着洗好，收拾起来，就万事大吉了。那天，母亲在清洗针针菜时，直接把那朵已经裂开的扔垃圾桶里。我好像一个吹足气的气球，突然被一针戳破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母亲的举动。我平常都将事情藏在心里，不善于问“为什么”，那天，被彻底点燃了，从垃圾桶里拾起母亲舍弃的针针菜，举到她眼前问为什么要扔了。母亲诧异了一下，说针针菜裂开后，蚂蚁和飞虫会进去，不适合吃。母亲还让我下次勿将已裂开的针针菜摘了，就让其开花结果，下一年又是一簇簇新针针。原来，针针菜不能迟采摘，花蕾裂开，或者开放后，花蕊里会混进昆虫，产生毒素，所以不能吃了。

　　锅里的粉干正在大火烧开，水如浪般滚动，母亲抓起针针菜扔进去，看其在水里转几圈，马上捞起来。粉干里，这是唯一的辅料，清香而又合口，可是我们每个人也就廖廖几棵，满足不了我们的胃口。我们经常磨着母亲要吃，但是她严厉地告诉我们，不得擅自去摘，更不得擅自煮了吃。后来，我才知道，新鲜的针针菜含有秋水仙素，俗称生物碱，对人体有害，吃多了会中毒，但是食用少量不会出问题。我想，这也许就是把针针菜种植在屋后不容易摘取的地方的最大原因？

　　针针菜的一根枝，会长出好多芽头，大小并列，风一吹来，似乎整个天空都是它们的舞台，在跳最自然的舞蹈。摘取的时候，它们以这个身姿欢迎；离开的时候，它们还是用这样的舞蹈来欢送。我们每天回家、出门，都能看得到针针菜的长势。某天，突然发现少了很多，但是院子里的一个竹子做成的大盆子却在晾晒着针针菜。等晒干了，母亲将其装起来，以后招待客人。

　　温州话和普通话完全不同，很多具体的表述方式，我直到读师范以后才知道。有一次，食堂有针针做辅料的菜，我大发感慨说，这针针菜真好吃。处于青春期的我们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内心世界，一同学马上鄙视我说这叫黄花菜，“黄花菜都凉了”的“黄花菜”。

　　居然这就是著名的黄花菜。青春期的锐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家没管我的锐气，直接讨论起为什么说黄花菜凉了，而不是白菜凉了？或者卷心菜凉了？我想起母亲说针针菜开了花进了虫，就不能吃了，或许可以说是黄花菜完蛋了，没用了，也就凉了。难道是这个意思？

　　我家屋后的黄花菜只是零星半点，也就自己家偶尔吃。我国黄花菜的最大产区在湖南祁东县一带。这个地方，很久以前人家摆宴席时出的最后一道菜是黄花菜，如果你在最后一道菜凉了才来，就说“等你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后来就用“黄花菜都凉了”来指过的时间太久了，或者是说来的人太晚了的意思，既是批评，又是调侃，且不伤人。

　　其实在古诗文里，“黄花”专指菊花，苏轼在《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写到“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是说如果错过了重阳赏菊的最佳时机，待节后再来，花已凋谢，蜂蝶也无爱好了。以此比喻过期的事物，最简洁、最通俗的说法就是“晚了”的意思。有人考证说，“黄花菜都凉了”是从“明日黄花蝶也愁”演变而来，只是因为苏学士的诗句太雅了，老百姓囫囵吞枣，难以消化，遂以讹传讹，把“黄花”变成了“黄花菜”。

　　世间处处有“针针”花在开，而我们所等的黄花菜总是凉了。

责　编：翁德汉

监　审：王进华

总监审：周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