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国家刚刚对外开放，糖果并没有汹涌而来。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吃糖果只有一种机会，那就是有人结婚，或亲戚，或村民。

　　亲戚分几种，一种是至亲，比如父母的兄弟姐妹；第二种稍微远点的，比如父亲的表兄弟。其余的一些亲戚，都属于第三种。如果是第一种亲戚家有喜事，比如结婚这样的大事，早早就告知了，因为要送大人情的，不但要准备各类物品，还需要红包。后两种也要红包，但是稍微小一点。这些，小孩子都不关心，也不懂，我们只知道有糖果可以吃了。这种糖果的来源有两个渠道，一是办喜事亲戚家会回一个礼包，里面一定有糖果；二是有糖果分发给小孩子，我们兜里总能塞几颗。喜事当天，小孩子的嘴角鼓鼓的，甜甜的糖果在里面游来游去。这现象，和如今小朋友口里衔着棒棒糖，双手插裤兜里，潇洒地在街上逛的样子差不多。喜事过后，口袋里的糖果吃完了，还可以从礼包里慢慢掏一些……

　　现在结婚，新人都是乘豪华轿车的，一般人没机会要喜糖吃。我们山上，新郎娶亲只能从路上过，在一个点上，往往有人围在一起，这时候新郎一般会发一些糖果，我们就有机会了。在一个村里，部分村民之间，还有一层亲戚关系，所以喜事到了，糖果也就加倍了。当然，所谓的加倍，也就是加几颗而已。

　　亲戚喜事并不是天天有，所以糖果还是稀缺资源，如果我们能吃上一颗，含在嘴里能够炫耀上半天了。但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流着口水的，没有糖吃。

　　年少的我有几个据点，其中一个就是外婆家。外婆家就在溪边，玩水是非常方便的，于是和周边年龄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快速地玩在一起。其中有个小伙伴名字叫冰，年龄比我小，但是穿着比我干净，衣服也比我完整。我们的衣服，要么打满补丁，要么小小的，要么大大的，而她的总显得合体。她父亲做的一手好衣服，在她刚出生不久，就到欧洲谋生活去了。也就是说，他们家是华侨之家，是我们羡慕的对象。

　　我们在玩水玩泥巴玩石头的时候，她总是站在边上看着，一会儿后，小溪的上方就会传来能刺破天的尖叫声：“阿冰，你又死到哪里去了？还不死来啊！”用瑞安话说出，尾音更长了。小时候，这位长辈的声音是我最讨厌的，如果路上会遇到她，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偏偏仗着自己是华侨之家，别人都有求于她，管起邻居亲戚家婚嫁起屋等各类事情。比如她到亲戚家，看到桌上的菜不够丰盛，就会说：“钞票赚不来了？吃点豆腐青菜了。”然后会到处说，让亲戚抬不起头。我经常会听到关于她的各类话语，小时候倒无所谓，大了后听都不听。

　　这人是冰的奶奶，冰一听到喊叫声，只能默默地回家了。但是她奶奶非常疼她，经常拿几颗糖果放到她的兜里。冰经常把糖分给我们吃，但不是见面就分，因为糖果往往没有人数多。她善解人意，往往数了数兜里的糖果数量，看了看现场的人数。如果糖果够分，那么她就拿出来分；如果不够，就不公开拿出来。

　　冰的糖果和我们吃的亲戚家的不一样。亲戚家分的糖果是单纯的甜，冰的糖果除了甜，还有其他我们没有尝过的可口的成分，在嘴里久久散不了。吃完糖果后，喝一口水，那水也成为糖水了。还有两个原因，让我记得冰的糖果。冰的糖果有时候并不是剥了成块扔进嘴里，它还有一根柄，我们可以拿着柄躲在墙角里添啊添。冰告诉我们，这叫棒棒糖，要躲起来吃，要不然会被抢走的。

　　冰给我们的糖果经常不一样，有硬的，也有软的。软的糖果更好吃，又有嚼劲，但是再有嚼头，一会儿也会嚼完，因此我们都不喜欢。我们宁愿慢慢地吮着硬糖果，让它在嘴巴里停留得更久。

　　突然一段时间，溪那边的喊叫声消失了，我们也好久没见到冰了。有一天，我们匍匐着慢慢走过去，爬上小路，趴在她家的院墙外，我们终究不敢上去，悻悻而回。后来，外婆说冰生病了，去医院了。小孩的意识里，生病不是很大的事情，因为自己也经常感冒吃药打针。时间一久，我们就疑惑了起来，但又不敢去她家。外婆说她住院了。我不理解为什么要住在医院里，也没有深入问。而小孩子对有些事情忘得快，也只管自己玩去了，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告诉我冰没了。我一下子无法理解“没了”是什么意思。母亲又说她去世了。这下我就愣住了，那个送给我糖果吃的冰去世了？在我的生活里，只有老人老了才会去世的，小孩为什么会去世呢？母亲说她的病治不好，所以会去世了。刹那，我没去想糖果，只觉得小孩也会死。那天，我踢飞了路边不少小石头，折坏了不少小树小草。

　　再后来，外婆告诉我，冰去世后，亲戚把她家用石灰撒了一层，把她的衣服和其他用过的东西都烧了。烧的时候，几件衣服的兜里还放着一些糖果……

责　编：翁德汉

监　审：吴　远

总监审：周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