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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 齿

来源:瓯海新闻网  翁德汉
2023年04月10日

  人生好像一个藕,一段一段的。每段都有符合年龄特点的哀愁、愉悦和痛苦,青年因恋爱而痛,中年为生计而苦,老年为病而失尊严,均有轻生可能。

  在四十多年短短人生历程中,我有几年时间一直在坑底挣扎。似乎被包围起来,切断了陆路、海路和空路,经常一个人独处。对我而言,独处也没有合适的环境,办公室成了唯一的选择。一个双休日,我就这么呆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两眼盯着没有开启的电脑屏幕,想把自己印到里面去。突然,好像山崩了一样,我听到一阵轻微的物体裂开的声音。舌头下意识转几下,感觉到嘴里有异物登场了。手伸去把舌头递送过来的异物拿出来一看,长得棱角分明的牙齿离开了我,而留在牙床上的那一半也一样舞着爪子了。我再用舌头转一圈,一个少了一半的磨牙马上被感觉到了,显得孤立无援。我张开嘴巴,在镜子前寻找缺损的自己,和失去部分的牙齿。

  这世间,人和物是相通的,人的身体和思想也是相连接的。我的压力如台风吹来,只能站直了抵抗,思想上抗住了,实际是将发泄口开在了这颗磨牙上。此后,每当我难受了,被侮辱被打击被针对,就用舌头舔几下这颗磨牙。

  有一天,舌头特别难受,碰一下就痛,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的,痛的部位对应着下面的牙齿。我心里明白了,这是舞着爪子的牙齿起破坏作用了。去小医院,把事情经过说了,医生马上开了消炎的药物。等拿来药,我马上后悔了,但心生侥幸。果然,嘴巴里的东西很特别,牙齿这样,舌头亦如此。

  终于熬不住了,我去了大医院,见到了菜市场一样的牙齿治疗诊所,在等待的,已经躺着治疗的,焦急地陪伴的。几乎每一个医生都预约满了,而护士则让我自己进去找机会。我在治疗室里转来转去,伺机下手。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医生在收拾着工具,我挨过去,问能不能帮我看看。他面无表情地让我躺上牙椅,用工具撑大嘴巴,说这个牙齿要做一个套。我“嗯嗯”了两下后,他把缺了一半的牙齿清洗了。那些集中在牙齿中间的黑黑的堆积物,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牙齿神清气爽了,我的大脑也清晰了起来,去护士那里预约了下次治疗的时间和医生。回家吃了这个医生开的药,两三天后,舌头正常了,也不再遭罪了。

  记得看过一个笑话,大概意思是说某父亲问孩子要做什么医生,他儿子答曰牙医,说不用急诊,但病人很需要。的确,周围年轻的,年纪稍微大一些的,都说自己的牙齿不听话。我再一次来到医院,医生说处理牙齿里面的神经,等一段时间后,再做一个框把坏了的牙齿套进去使用。医生在我这颗磨牙里面鼓捣几下后,说已经处理完毕了,让我预约下次来做牙框。那天和一位朋友说起这事情,他说牙齿外面套个框,牙齿难受,舌头难受,嘴巴也难受。我迟疑了几天,没有再去这家医院看牙齿了。

  如今想来,最主要的是我心里难受。牙齿出问题不致命,却致钱包的命。那段时间,我的兜里整天空荡荡的,却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看牙齿。朋友这么一说,我就自己给自己造了台阶,顺着下去了。

  某个时间点,我在镜子前发呆,突然把关注的目光从钱包移到了牙齿,斑点,黑一块,灰一块,好像海龟身上背负着的藤壶。那时候家附近正好有一乡镇级别医疗中心附属的牙医机构,有天就拐了进去,请医生清洗一次。

  医生全副武装,头套、口罩、面罩和手套,统统到位。医生说疫情时代,牙科曾经被停过好一段时间,直接受影响了。因为他们面对的直接就是嘴了,所以要加强防护。这让我反思了一阵子:“我是作为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的?病人?病毒携带者?细菌携带者?”

  其实,我对牙椅有一种恐惧感。它是为医生准备的,不是为我们病人准备的。一躺上去,牙齿就不是我们的了,身体也不是我们的了。这时候,我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耳朵也竖起来听风吹雨动。牙齿好像一堆被抛弃的纸屑,捏在牙医的手里毫无反抗之力。待在人生的坑底瑟瑟发抖时,我习惯了在黑暗中保持有活力的安静。我尽量不让自己出声,因为一发出声音就会露馅。

  牙齿洗好了,医生说能洗的都洗,剩下的必须进行深度清洗了。他还说我的牙齿若还不补,另一半也保不住了。我张开嘴巴一看,门牙上那种抽烟喝茶多了的遗留物团聚在那里,这大概就是医生所说的需要深度清洗了。这好像生意一样,一次不能做绝了,要不然下次吃什么呢?而医生说的另一半,我理解是说坏牙齿边上的牙齿也可能保不住。我对乡镇级别的医疗中心没有足够的信心,或者是我对变质后的服务有了某种戒心,所以没有把医生的话放在心上。

  那个秋天,我满脑子都是关于牙齿的信息,好像一下子走通了一条路似的。那声“嘣”的一叫,我马上知道,这颗磨牙剩下的一半也断了。拿出来后仔细瞧了瞧,发现其根部整个乌黑了,烂进去了。原来,这一半的牙齿,一直在准备着要脱离我的掌控,那医生说的一半,就是这一半了。

  那是个双休日,我找了个年轻的牙科医生,他说自己嘴里天然的牙齿总比假牙好,要去大医院,最好是能够在剩下的牙根上钻洞打柱子,然后做一个牙套,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拔掉重新种植。我大彻大悟了,所有的犹豫都矫情了起来。那句“自己的牙齿”,让我消灭了之前的怀疑和不下决心的迟疑。来到一家大医院,医生看了后,说牙根太小,无法在上面做牙套,要拔了。

  我对此有思想准备的,磨牙失去一半后,在我的口腔里日夜被黑,天天在烂。这是我没有关注和处理好后的反噬,这是牙齿对我的绝望。再一次来到这家医院,打了麻药后,医生在我失去知觉却保留着视觉的情况下,让我盯着自己的牙齿。他拿着工具,在我的口腔里一阵阵鼓捣,一会儿后取出一颗牙齿在我面前晃一下,说这是我的牙齿。

  大概在坑底里我已经习惯了痛,回来后拿着镜子,仔细看着没有了牙齿后的牙槽,只留下一个带血的牙洞。我开始怀念起那两个半颗磨牙了,它们见证了我的一段时光,一段只能在心底里承受的时光。它们离去了,时光也淡了,却偶尔喷发一次。少了一个牙齿的洞自然不会罢休,对着我发火,所谓痛起来要命就是这样了。这时候,我不捂着嘴,也不感叹命运,而是喝一杯冷水浇灌心灵,堵住牙洞发牢骚。任何事情都要冷静下来,我对自己常常这样说,对牙洞也这样说。

  在这冷静期,正好夹杂着过年。本来过年可以好吃好喝,或者说大吃大喝。我说我要少吃,甚至不用说出口,只要张开嘴巴让人看看牙齿,看看那个牙洞。有的人一看我要张嘴,马上就自己闭嘴,不敢再深入接触别人的悲惨经历,只会叫得很响。就算敢看的,见到深深的血洞,在事实面前苍白无力了,这算是有羞耻心。有的说这点伤算什么?我看了他一眼,离开了桌子。

责 编:翁德汉

监 审:王进华

总监审:周乐光


编辑: 马慧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