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之绝大者在瓯海
2023年07月14日
鼎在古代,作为帝王最高权力和至尊身份地位的象征,是神一般的存在,一直以来,都是在国都、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城池以及其他商贾往来频繁人员活动集中的城市出现。1938年在湖南宁乡县出土的四羊方尊,1939年在河南省安阳市出土的司后母戊鼎,都位于潇湘、中原等重要的历史政治文化之中心地区,是政治、军事和文化的引领地、实践地,在全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而,那里出土大器,实属正常。
作为偏安一隅的温州,出土的青铜或其他鼎器甚少。1963年8月,永嘉县桥下镇出土两件残铜鼎,经鉴定,发现其为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1983年5月,瑞安凤凰山一座土坑墓中出土陶瓷器鼎,发现其是属于春秋早期的器物。

图为穗丰村 梁建飞/摄
迄今为止,温州出土年代最早的鼎器是2003年9月和2009年2月瓯海区仙岩镇穗丰村土墩墓中发现的1件青铜鼎和3件青铜鼎残器。当时村民在杨府山上建造公园平整山顶土墩时,发现青铜铙和青铜鼎。文物部门赶赴现场调查认定,出处系一座西周土墩墓,经过抢救性挖掘,挖出了一系列青铜器。该次出土的文物,填补了浙江土墩墓不出青铜器的空白,被誉为当年全省最重要的考古发现。
6年后,村民在土墩墓附近杨府山建房时,发现3件青铜鼎残片,应属于上述同一个土墩墓,只是埋放鼎的地点不同所致。
3000多年的岁月腐蚀,使杨府山墓葬的鼎,表面锈迹斑斑,青色如青山在水中的倒影,被上面的小船荡开,隐隐约约,如一抹眉黛散开,氤氲在上面,浓淡不一,轻柔嵌入,隐约可见它的光芒万丈,荣耀加身。
它口径有26厘米,但只有司后母戊鼎的十几分之一;通高31.6厘米,仅为司后母戊鼎的四分之一。它只有耳饰绹纹,绹意为绳索,上腹部是云纹,全身饰着锯齿状扉棱,扉棱指凸出的条状,将器物上连续的图案分割开来,还有上面C形纹凸出,使整体看起来线条流畅,做工精细。它的兽蹄形三足完好,三足鼎立的气势依然雄峙河山,气吞万里如虎,这鼎之王者气质是天生的,植在它的每一个肌理里面。
按西周礼制,天子用九鼎,所谓九鼎尊,便是从此而来。诸侯为七鼎,大夫用五鼎,士为三鼎或一鼎,老百姓是不能用的。从现有挖出的鼎的数量来看,墓主人的身份是诸侯、大夫和士都有可能。西周虽然没有对温州一带进行分封,但诸侯拖家带口,跋山涉水,或者本地富甲一方的瓯人来此安度晚年,眷恋山水,并非没有可能。
鼎有三足或者四足的,圆鼎一般是三只足,方鼎一般是四足,四羊方尊、司母戊大方鼎就是四足的。《说文解字》说:“鼎,三足两耳,和五味之宝器也。昔禹收九牧之金,铸鼎荆山之下,入山林川泽,螭魅蝄蜽,莫能逢之,以协承天休。”
说鼎有三条腿,两只耳朵,是调味器。夏时的禹将中华九州的代表性金属收集起来,在荆山下铸成了鼎。这样掣此鼎进入山林、江河、湖泽,魑魅蝄蜽就遇不到他,畅通无阻,从而接受苍天的恩赐和上天的旨意,实现天人合一。由此可知,夏禹铸了九个鼎,象征九州,成为夏、商、周三代传国的宝物。一言九鼎,国家最重器物,由此而来。《易》说:“巽木於下者为鼎,象析木以炊也。籀文以鼎为贞字。凡鼎之属皆从鼎。”用“木”进入火下面是鼎卦,就像剖开木头用来烧火煮饭。籀文中的“鼎”字借用的是“贞”字,所有与鼎相关的字,都采用“鼎”作偏旁。

青铜铙瓯海博物馆收藏
杨府山鼎的出土,充分证明在那个遥远的年代,仙岩也曾经钟鸣鼎食,雅乐飘飘,也曾经举行声势浩大的拜祭祖先仪式,还有可能铙钹争鸣,战马嘶吼,刀枪猎猎,呼应着距离达1500多公里的那个遥远的王朝国都。
“九重踪迹尚依然”,它在下面躺了3000多年,看不到上面朝代更替的风云变幻,战火频仍的刀光剑影,文明进度的人间繁华,也看不到现代社会的斗转星移,翻天覆地的变化,发展的大潮如大海一般滚滚往前的流向。人类在这个地球上折腾了这么多年,向前往上的力量,人间正道的方向,却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即使能够给弯了个腰,曲了个线,却一直在驭时奔驰。
鼎其实很不适应,出来时,身子给剥了一层皮不说,还被封在一个如玉般透亮的台上,接受一个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睁着大大眼睛的瞻仰。一些女、妇和媪等穿得清凉,脸凑过来时,肤白如雪,使它都脸红了。它从“玉镜”的面里,发现自己一身沧桑,曾经光滑细腻散发着青绿色的身子,如此伤痕累累,千疮百孔。
曾经的它,在主子的庖厨中,也是玉壶光转,一度光鲜亮丽,光耀四方的,是漆黑威严中的一道光,是人间烟火之中的等级标志。它盛载着鱼、羊、牛、猪、野兔、鹌鹑、鸡、田螺、蜗牛、蚌、哈喇和龟的肉等等,它们都是大块大块的,在滚沸的汤水之中,让人馋涎欲滴,欲抓起一块大口啖之,辅之以一缸一缸的酒,大口畅饮,在英雄豪杰面对如画江山的豪情壮志里,在风起雅颂赋比兴的铿锵诗经中,大醉一场,梦上千年。
肉在鼎中从生到熟,移到饭桌上的簋和豆中,犹如千门次第开,西周一场场奢侈的盛宴被打开,蒙在上面的许多密码也一一被解开。有“宾之初筵,左右秩秩。笾豆有楚,殽核维旅。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酬逸逸”,还有“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嘉肴脾臄,或歌或咢”。说开宴时,高朋满座,食物精致,菜一道道上来,肉的味道鲜美,甚是丰盛。美酒醇厚。在歌舞、编钟和金鼓之间,大家欢乐畅饮,觥筹交错,频频举杯,宾主尽欢。
从上述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很讲究礼仪,包括宾主座位的摆设、食具的摆放位置,以及宴席中的仪式感,伴之以钟鼓鸣曲等。菜品奢侈,烧法很多,烧的烤的煮的都有。喝酒吃饭的氛围是畅快、欢乐和尽兴的。
如今这些奢华盛宴,都消逝在历史的风烟中,跟它无关。代替它的,是属于这个时代由电主导而焕然一新、迥然相异、品类更多的食物。即使它在陕西省泾阳高家堡墓地的同伴被挖出时,里面还有鲜红的“中国第一碗红烧肉”,但也仅仅起证明着历史的作用,它们成为历史的尘埃、烟云,早已告别这个时代,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睡了一觉醒来的它,发现一直陪伴着东飘西泊、浪迹江湖,度过大半辈子岁月的主人早已尸骨无存,眼下伴着它的,只有一抔黄土,还有或面目全非腐烂不堪的、或断手断脚残缺七零八落的其他青铜器具,只有随着主人南征北战的短剑,战场上的号角青铜铙,还有用来吃水吃饭的青铜盂等有限的几件躯干还算完整,幸运地存活下来了。
想当时入墓前,它们是多么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盛艳闪亮,件件历经冰火淬炼,万里挑一,才得以荣登大雅之堂,争取一世安放之处,不至于像另外一些那样流离失所,漂泊不定,寻一方安身而不可得。虽然陪伴依附的命运不可改变。下土仅只一晃眼的工夫,就是3000多年光阴带来的摧毁,暗无天日黑暗世界的围困,独留下或苍老憔悴的容颜,或支离破碎的身子。
其实它更愿意长眠于天下,不想醒来,做着这千年万年甚至于亿年永远做不完的梦,殊知黑暗降临到它的双眼之前,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的强大繁荣军民同仇敌忾的国家,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出征在外,想念故土伤痛离别的人间情感,是它的同伴们用铭文记载着的那些波澜壮阔的史实、记功任命还有美好祝福愿景的那些场景。
它们所在那个王朝中,有武王伐纣,牧野之战,以及后来发生的烽火戏诸侯,这是它在醒来后,听同伴们说的。同伴们是在听到观众在观赏它们时,窃窃私语的对话中听到的。对于后来的史实,它就不太想了解了。因为太漫长了,它只是一个器具,不是历朝历代的记史官。
其实,后来的风起云涌,有多少的是非功过、战争硝烟,有多少的歌舞升平、诗词歌赋,都已随着云烟而消逝,都做成了资料,成为后人的评判。就如它一样,被摆上了台子,供南来北往的人观瞻了。
如今,对于它只能这样来评判。从功能上讲,它只是一个煮器和藏器,因为规格礼制的不同,以及宴席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重要地位,而荣登九五之尊之位。从尺寸上讲,作为古代最大体量的青铜器,使它有了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君临天下傲视群雄睥睨天下的威武之韵。还有作为那时科技最为发达和最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它具有无与伦比的各种优势,高昂的成本,贵重的价值,拥有的人非富即贵。这就使它有了非凡的研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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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马慧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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