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麦菜

　　把家安在乡村后，天气条件允许情况下，我喜欢到田野里走走。有时候穿着高筒雨靴，拿着一把镰刀，压田埂，踩泥土，和正在田里干活的农民聊聊。

　　遇上村民，我们用温州话，讲什么品种的菜好吃，哪种蔬菜适合小朋友。大部分村民种菜是为了子孙，隔三差五把新鲜的蔬菜和瓜果送到城里孩子家。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在土地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们种的菜，和我种的几无差别，都是日常餐桌蔬菜，比如包菜、花菜、白菜。

　　小溪的另一边，很少出现种植周期长的包菜和白菜，一般是生长快的经济类蔬菜，比如小白菜、香菇菜、生菜和油麦菜。前两者播下后等着长大即可，后两者需要移栽。这些菜，是专业菜农种植的，他们要的是“短平快”，每天都在种新的菜，每天都有菜上市。

　　地里的包菜收取完毕后，我开始发愁。邻近腊月，离春天也不远了，再种植包菜和白菜，它们会忍不住显摆，把自己开成花。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我只想吃蔬菜，不想看到花。

　　那天突然想起菜农播种的一大片生菜和油麦菜苗，何不移栽一些呢。本地很多村民也有种点生菜和油麦菜，苗是从菜农那里挖的。村民种的菜自己吃，量也极其微小，菜农说：“只管挖，根带点泥容易成活。

　　我特地先到菜农的地里侦察，看他们有没有生菜和油麦菜苗，若有，适合不适合移栽。果然，他们自己也正在移栽。我将泥土松好后，整成两垄，一垄种生菜，一垄种油麦菜，拿着水桶、塑料瓢和铲子去挖苗。

　　得到菜农允许，我舀水倒在已挖过的区域，把泥土弄湿，然后铲子从根底下伸过去，一铲一大堆。挖来的菜苗连泥放到水桶里，一层又一层，甚至塑料瓢里也装满。看上去很多，实际上湿泥不少也不轻，苗的数量倒有限。

　　依照垄的宽度，我按四排移栽，先用条锄蜻蜓点水般挖坑，再撒进磷肥。磷肥和泥土稍微搅拌一下，把油麦菜苗连其携带的湿土一起栽在坑的一侧。种着种着，苗居然不够，还差十几棵，只能再去挖一些。结果一下子多了几棵，总不能扔掉吧，就随意地种在了中间。世间本来没有完美的事物，我们尽量让它们看起来完美一些。

　　油麦菜的苗比较长，根扎入泥土，它就倒了下来，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人也好，植物也好，存有这样的心思，拿它没办法。还好，它不会移动，逃跑不了。第二天，本来绿的叶子有点黄了，倒得更彻底了。

　　我对种植油麦菜缺乏信心，此前没吃过，更没种过，总觉得会种植失败。菜农种植蔬菜，有自己的秘诀，却是我们不乐意学的。他们的方法能让蔬菜快速成长起来，我感觉油麦菜在自己手里能不能成长为餐桌上的菜还是个问题。

　　对土地来说，是因为空着了，随便拿样种上去；于我而言，种了就种了吧，当作玩具玩一下；从经济上说，也没有多大投入，无论收获多少都是利润。这些一想，心放开不纠结了，也就不天天去地里观察。

　　又是一个休息天，我来到地头，仔细看油麦菜，发现它的中心部位长出绿叶来了，这下确定种活了。所有的担心完全不必要，生活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再担心也改变不了其运行规则。

　　把枯黄了的叶子清理掉，让它轻装上阵，然后施肥保证营养。此后，除了松土和除草，我只是看着它长大。移栽，也是它们涅槃的过程，好像人陷入低谷，一旦熬过来，鱼跃凭海阔了。正如我所想，油麦菜不停地向着天空发展，相互之间还时刻打着招呼。冬天种菜，有一个最大的方便，是没有虫害。这批油麦菜，一次虫也没有除过，过滤了吃菜的忧愁。

　　大自然万物各有自己的精彩，包菜把自己包起来羞于面对世界，花菜开成花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白菜直爽，直接敞开内心。油麦菜稍微单薄，只有一根向上生长的茎，其上密布着旋状的叶片。这些叶片绿色，叶根到叶尾成剑状，新长的显嫩，后长的粗糙。

　　有一天看到油麦菜外围的叶子黄了，我知道它们可以被端上餐桌了。我轻轻地一拔，连泥拉了起来。油麦菜的根系发达，细根密密麻麻，主根入土不深，轻松拔起。我拿刀削去根部，断处渗出白色的汁水。根据需要，我拔了三四根，回头一看还剩不少，一种轻微的获得感充满空虚的内心。

　　刚离开土地的油麦菜躺在水槽里等待被处理，我把叶子一张一张撕下来，放水龙头下面清洗。洗好之后，我直接双手拿起叶子一扭，各一半好入锅。洗包菜比较轻松，形式化一下即可，白菜油麦菜之类暴露在泥土上、空气中的，必须逐一过水。茎可实用，亦可以抛弃，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习惯和爱好。

　　和烧其他蔬菜那样，油锅烧好，将油麦菜倒入。相比包菜，油麦菜身体被热能侵入后，马上变软，炒几下就缩成一团。倒酱油调味，一盘菜就成了。

　　无论是包菜，还是油麦菜，我都吃菜当饭。油麦菜略苦，乃其天然味道特征，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其苦来自于含有的莴苣素，油麦菜本是菊科莴苣属一种植物。资料上说，若在水沸腾后放入油麦菜，过一遍后取出，莴苣素就会消失。那样的话，油麦菜还是油麦菜吗？

　　《神农本草经》记载，油麦菜有清热、凉血和解毒的作用，含有大量维生素和钙、铁等微量元素，是生食蔬菜的上品，有“凤尾”之称。我不喜欢生吃，炒一下，味道也很不错，吃了后，口腔里有一种清香感，不漱口也不会有异样感。

　　此后，经常收取几棵油麦菜当晚餐。收取完后的一天，看到邻居大妈的油麦菜长成一棵棵树了，原来她是剥叶吃的。也就是来收取时，把油麦菜最下面的叶子剥了过来，植株先留着慢慢长，还会长出叶子。相对来说，她这个方法可以延长油麦菜的寿命，所获得更多。

　　第二年，我也去菜农那里要来油麦菜的苗移栽了下去。这次，我按照流程做，一点也不在意了。大概今年冬天湿冷，耗水量多、故喜潮湿的油麦菜长得特别快，过段时间欣欣向荣了。第一次收取，我学邻居，把油麦菜最下面那层叶子剥下来带回家。清洗时，发现几乎所有的叶子都老了，黄了。

　　突然想到，那我以后剥一层吃一层，是不是吃的都是老了的叶子？而新的嫩的叶子在不停地变老，再成为我的收获？我亲手种菜，不就是为了吃新鲜的蔬菜吗？怎么能倒着来呢？

　　那一刻，我决定下次成株收取，吃新鲜的油麦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