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之大者金庸也

　　1992年夏天，我收到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在憧憬背吉他中等待开学日期到来。一则意外通知来了，说要对我们这批被录取的学生进行面试。

　　师范学校培养教师，而教师需具备基本音乐、美术素养，这面试试的就是这几项。轮到我时，面试老师说唱一首歌。我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地说自己不会唱歌。老师大概也习惯了，或者说面试只是为了了解学生，也有可能因某个领导临时的决定而走一个程序，她让我随便唱几句。我想了想说：“唱《追梦人》可以吗？”得到老师的同意，只听过《追梦人》而从未唱过的我现场唱了起来。这个镜头度过了漫长的青年时期，依然在中年的我的脑海里盘旋。

　　《追梦人》是电视剧《雪山飞狐》的片尾曲。那年夏天，家家户户的电视机播放的是《雪山飞狐》。尽管我家没有电视机，却一集不落地被我看完了。

　　这版《雪山飞狐》被称为1991年台湾电视连续剧，主演有孟飞、龚慈恩、慕思成、汤镇宗等，其中孟飞留给我的印象是正方型脸。《追梦人》由罗大佑作词、作曲，凤飞飞演唱，音不高，适合音盲者哼几句。我当时的唱，即为“哼”歌曲。《雪山飞狐》的主题曲《雪中情》，其音高，听听挺好，张嘴就难了。为写这篇文章，我还特意听了《追梦人》和《雪中情》，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也重温未成年时的旋律。

　　《雪山飞狐》至今被拍过七次电视，这一版是我唯一所了解的。看完电视，我满脑子是胡斐，后来通读了原著。小说最后，苗人凤和胡斐在悬崖上斗了起来，生死相搏。苗人凤使出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胡斐想起了平四叔的话，说苗人凤使这一招肩背会微微一耸。胡斐便占了先机，苗人凤全身被笼罩在胡斐的树刀之下。胡斐最后这一刀有没有劈下去？金庸先生却以一个“全书完”结束，没了下文，留下一个巨大的悬念。

　　那时的我，居然拿笔给《雪山飞狐》续貂，在稿纸上写了起来。写着写着，大概写了两三页后，稿纸摇摇头，独留其背影在我的记忆里溜达。

　　《雪山飞狐》的原作者是金庸。我想起金庸，会想起《追梦人》，会想起那个夏天的我在面试。我想起那个夏天，会想起那场面试，会想起《追梦人》，也会想起金庸先生。

　　金庸著作“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外加《越女剑》，我都读过。最喜欢最能把情节记起的是《射雕英雄传》，郭靖自然成了我的最佳男主角。

　　读初中时，我手头有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杂志。该杂志整本刊登《射雕英雄传》，只是其中一部分，被我翻来覆去地看。

　　在山村长大的初中生，对世界的理解和空白的稿纸一样明亮。郭靖和黄蓉的恋爱关系，时密时疏，《射雕英雄传》所表达的就是他们美满爱情的背后，曾经历一波三折的情爱纠葛。我日夜所翻阅的这段《射雕英雄传》里，郭靖中计误会黄药师杀其师傅，和黄蓉断绝关系，导致黄蓉被欧阳锋抓走。历经这一番波折，郭靖再度遇见黄蓉：“这么噗嗤一笑，两人方始言归于好，经此变故，情意却又转而深了一层。”“情意却又转而深了一层”这一页的纸被翻烂了，让我悟到一个浅显的道理：“波折和变故好像砌墙的砖头，能让感情深一层。”若干年后在师范学校上文学课，老师问我读小说的体会，我说小说里总会流淌着爱情，而老师说：“对，总会流淌着感情。”

　　在离师范学校不远的一个书摊上，有各种各样的书出租，其中大部分是武侠小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都是那一段时间读的，我们难以领悟高深的隐喻和道理，简单的爱恨情仇还是理解的。经常读着读着，忘记自己是在草坪上，还是蹲在学校后山的围墙角下。甚至还挑灯夜读，你读了我读，成了三十几年后的如今聚会时的集体记忆。

　　金庸的小说，是我们这一代很多人的文学启蒙。通过金庸小说了解儒释道、中医、天文地理、琴棋书画、茶酒诗词，积攒了厚厚的传统文化。他的小说自成世界，每一部均为文学高峰，侠义、情谊、坦荡、正直和爱，多多少少通过文字照进我们的内心，“侠之大者”四个字让我们的小身板岩浆般涌动。甚至我们的三观，都渗有金庸的传统哲思。

　　如今，各种平台解读金庸小说的文章和视频多如牛毛，“六神磊磊读金庸”啦，“慕容复奋斗一辈子的目标，是段誉一出生就拥有的，反过来，段誉追了整部剧的女角语嫣，却是慕容复一转身就可以得到的。”“丁春秋害了多少人都想要得到的武功秘籍，而虛竹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虛竹一心想留在少林寺修行却不能回去，而丁春秋作恶一生却可以在佛门之地终此一生。”“段誉讨厌练武却成为绝世高手，而鸠摩智一生追求最高武功，最后却武功尽失。”金庸小说成了金庸学，严家炎著有《金庸小说论稿》，陈平原教授著有《超越雅俗——金庸的成功及武侠小说的出路》等等。

　　金庸，原名查良镛，1924年3月生于浙江省海宁市。今年是金庸先生诞辰一百周年，读者和影迷纷纷表达对金庸武侠世界的热爱。3月份，中国作协主办了“侠之大者：魅力长新的中华情怀”金庸百年诞辰纪念座谈会，有关报道说：“金庸小说以武侠为表，以世情为里，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爱恨情仇、刀光剑影的背后，是作家对历史文化的艺术把握、对世态人心的生动呈现。更重要的是，金庸为传统注入现代精神，以武侠文学的艺术革新，实现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他以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新文学形式，承载了诗词歌赋等古典文学元素和绵延千载的儒、释、道、墨精神。他将武侠、言情、悬疑、推理等世界范围内的文学类型融会贯通，为读者带来前所未有的阅读体验。而支撑其小说文学性与思想性的，正是可歌可泣的‘侠之大者’，是对中华民族精神的深刻理解。”

　　报道还说：“金庸的武侠小说深深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其对是非善恶、人生成长等话题的深入挖掘与探讨，显示出文学作品在呈现复杂人性和文化多样性方面可以达到的广度和深度。金庸本人更是武侠精神的鲜活化身，其一生都在践行侠义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