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粉蛋的记忆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金秋时节，也正是故乡泽雅番薯丰收的季节。童年时，番薯的精华——地道美食锦粉蛋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一

　　小时候，我不爱吃洋面(面条)，不知何因，没有理由，反正不爱吃；不爱吃纱面，总觉得纱面滑滑，如小孩子的鼻涕，恶心；粉干爱吃，但不偶得，白米饭都不常有，哪有大米舍得做粉干。锦粉蛋，农民的智慧结晶，适时出现，解了馋，成了爱。

　　锦粉蛋原材料就是番薯。泽雅高山为沙壤土，土质疏松，适宜番薯生长。那时村里挨家挨户都种番薯。番薯产量高，吃不完怎么办呢？新鲜的番薯不耐放，还得提防老鼠偷食。聪明的农民把番薯刨成番薯丝，晒干，几个月不坏，但吃时口感不佳。也有的把番薯煮熟，切片，晾干，制成番薯干，算是零食，也就是温州人口中的番薯枣，但储存期有限。更多的番薯制成番薯粉，可以经年不坏，长久备用。

　　每年番薯丰收之后，家家户户都会晒一些番薯淀粉。首先挑选番薯，不要烂的，不要破损的，无病虫害的，风吹日晒，约三天去水分了，晾软了。接着番薯去泥洗干净，去皮，然后“磨”番薯，就是把番薯压碎打浆。可用机器打浆，番薯投进漏斗，出来的便是浆汁和残渣，为了不浪费，把残渣再次投进漏斗过一遍。

　　接下来才是真正制作锦粉。制锦粉要用水，农村人叫“洗锦粉”。因为每家每户都洗，村前的小溪边摆满了桶桶罐罐，家里平时用的稻桶、水桶等等能装水的家具这时都派上用场。“磨”好的番薯渣挑到溪滩上，用纱布包了，或用苎麻制成的布袋装好，然后在接水的稻桶或其它大桶上横放两根木棒。在木棒上放一漏水的竹篮之类东西，把装好的番薯渣放到竹篮里，用清水接过来在纱布或布袋外面淋着，边淋边反复挤压。挤压出来的水，流到下面的桶里，桶里的水满了，又取过另外的桶，一直到挤压出来的水清了，然后倒掉纱布或布袋里的番薯渣。把还没有经水淋过的番薯渣倒进纱布或布袋再用水淋，再挤压，一直到磨成的番薯渣“洗”完。

　　番薯渣“洗”好后，锦粉都流在桶里，但需要沉淀。沉淀六七个小时后，锦粉全部沉淀至桶底，多余的水舀去，便可得一层厚厚的雪白的凝脂，像豆腐却更白，像奶酪却更硬。用勺子把白色的锦粉成块捞起，放在铺了尼龙布的番薯晾架上，捏碎成粉，晾晒两三天去除水分。天气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晒锦粉，一排排晾架，洁白无瑕，像是天空中落下的初雪，光芒耀眼。

　　褪去泥垢，洗净铅华，番薯已然脱胎换骨，去除了身上的累赘，唯独留下从阳光雨露和土壤里汲取的精华，以焕然一新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

　　番薯粉有非常之多的妙用，可勾芡，可制皮做饺子、做粉丝、制粉皮、搓丸子、敲鱼虾片，没有它做不到的美味。

　　锦粉蛋真可以满足我的味蕾！

　　二

　　番薯粉加入鸡蛋，注入少许水搅拌，做成锦粉蛋就是泽雅山农最爱的一道特色主食，也是招待客人的美食，更是我的最爱，口感丝滑柔顺，光看着文字就是一种味蕾享受，更别说品尝了。

　　小时候，爸爸在泽雅镇上工作，一家人也随迁镇上生活。记得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每到周末总是喊着要回老家。妈妈很纳闷，问：“爸爸妈妈姐弟在一起，为何老想回老家呀？”我知道，妈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可我脑海里老是浮现锦粉蛋的样子，始终在激荡回旋，时不时撩拨着味蕾神经，唤醒对家乡的回味。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泽雅镇上生活，家里只有一个煤气炉，用来煮点面条，烧点菜。米饭由铝制饭盒食堂里蒸熟的，食堂供应蛋羹、豆腐干，其他就没有了。煤气炉里煮的菜，味道显然不好，就算变花样烧，也烧不出美味，更别说当时的经济条件有限，没有什么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越是这样越想念老家的锦粉蛋。只有奶奶还在老家生活，年纪大，但身体硬朗。每逢周末，奶奶总是在老家的土灶锅里煎好两面微黄的锦粉蛋皮，带到镇上给我们。

　　我看到锦粉蛋皮的那刻，两眼发光，所有的烦恼和不悦一扫而光。奶奶拿出锦粉蛋皮，切成条条，我迫不及待地伸手拿来吃了，香喷喷韧又软。奶奶会在煤气炉上的锅里加点香菇、肉末进行翻炒，再注入几勺清水，放入切好的锦粉蛋皮加盖，等沸水翻滚，辅以一些青菜、葱花做点缀，家烧锦粉蛋就新鲜出炉啦！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脸上漾起幸福的满足，美味佳肴，舌尖畅享，一碗锦粉蛋，治愈一切。之后，奶奶总会隔三差五地煎好锦粉蛋皮送给我们吃。

　　锦粉蛋不愧是生活最好的调味品！

　　三

　　我长大了，外出读书，而奶奶也寿终正寝，锦粉蛋成了永远的挂念。

　　师范毕业，开始工作。一日下班回到家，觉得头有点晕晕的，要吃晚饭了，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却没有想动筷子的样子。妈妈见我没有一点食欲，对我说：“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我摇摇头，并没作声。妈妈看到我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要不，妈妈给你烧碗锦粉蛋，如何？”我一下子来了精神，高兴地答道：“好！好！”

　　只见妈妈拿出袋子，里面有满满一袋锦粉，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大碗中，再打入鸡蛋，注入少许水，用筷子轻轻搅拌，成米糊状差不多。平底锅倒入一点儿油，加热，倒入拌好的锦粉，均匀摊开，待受热成型，颜色开始呈微黄之时，翻转至另一面，同样煎至微黄，煎完之后就成一张熟锦粉蛋皮，切成条等待着。然后锅内放入腊肉、香菇、虾米翻炒，加水，放青菜和切好的锦粉蛋皮，热水滚滚，加点葱花，出锅，一碗地道的美食来了。

　　我不知道妈妈何时也会这个技术活。难道农家人天生都有此特长？妈妈笑了笑，说：“煎锦粉蛋皮，没有技术含量，多放入一个蛋，他们会很好地融合一起，量的多少，多试几次，就知道了。亲身经历几回，就可以学会。”我对妈妈竖起大拇指，嘴巴已迫不及待地品尝美食了，Q弹软糯带着番薯独特的清香，唇齿留香。

　　一碗锦粉蛋下肚，原来头晕晕早已不知去向。美食，是心灵的慰藉，是快乐的密码。

　　锦粉蛋真是我生活中的一剂良药！

　　四

　　嫁为人妇后，家里没有锦粉，也没尝试过。有天下班，突然很想吃锦粉蛋。路过几家面店都说没有，回到家，想吃锦粉蛋的念头越发强烈，刚好老公来电话，便对他说：“请买碗锦粉蛋，门口几家面店都说没有，你再找找其他地方，一定要买到，掘地三尺也要找来。”老公一声“得令”，就挂了电话。我的嘴巴开始分泌口水，就像一个水池一样，不停地积累着想吃的渴望。功夫不负有心人，约半小时后，老公提着一碗锦粉蛋来了。

　　此刻，我来不及对老公说谢谢，就迫不及待地品尝美食了。可只吃两口，怎么觉得并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种感觉呢？没有那种韧劲，没有那种顺滑，没有那种地道呢？老公说：“这些锦粉不是农家的番薯粉做的，现在很少有店家用地道的番薯粉啦！”我努努嘴，轻轻放下筷子，对着这碗锦粉蛋思绪飘缈……

　　于是，我又想起了故乡泽雅的锦粉蛋，还有奶奶妈妈精湛的厨艺，和她们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