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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泥香

2025-05-27 翁德汉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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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惊讶泥土带来的芳香。

  初夏的天已能亮到傍晚七点,下班回家的我提着公文包推开小区后门,巡视起一小块一小块菜园。晴几天,雨下两三天,交替上场,对作物们甚是友好。于杂草而言也属幸运,拼命向天空证明自己的存在,人间之物皆如此,人亦不例外。我瞥了一眼葱园,发现草们几乎架空了葱的专属地,遂蹲下,腾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草的根部拔了出来。只要一专注就一发不可收拾,将杂草清理完毕,手上沾满舍不得离开的泥土。手指头们在一起切磋几下,部分泥土不得不离开,只剩下贴得特别近的。

  我将手深到鼻子下,一阵浓厚的泥香冲进神经系统,异样的感觉随之而来。伦敦大学神经美学研究中心发现,当受试者闻到童年熟悉的泥土气息时,海马体与前额叶皮层的神经突触会产生类β-波共振。这种特殊的脑电波模式能激活情景记忆的“全息回放”,使嗅觉记忆的细节留存度比视觉记忆高出65%。南美盖丘亚族巫医的泥土占卜术,正是利用这种神经机制唤醒集体潜意识。

  一直以来,我闻着泥香弯路行走。

  年少时跟着父亲在山地里种植番薯,松好土后压进去,手和泥土负距离接触。压完一块地,身后留下一行行绿色的队伍,手上叠加一层层泥土。番薯成熟后挖出,双手将其一块一块垒成山,泥土从清晨伴随到天黑。坐地头吃午餐,饭香和泥土香同时奏鸣。

  山地里的土干涩,拍拍手,大部分飘落;水田里的泥湿润,沾上用水荡走。

  我家在温瑞塘河畔有一亩水田,一年稻熟两季,插秧、耘田,双手沾泥后被水过滤。水田里的泥属于淤泥,手长时间与泥土接触,泥香层层加重,在珍惜香皂的年代里没几天几夜难以消除。

  我这一生,跌跌撞撞离开土地,上岸转了一圈,最终回归闻着泥香入眠。东京地下商业街的“气味贩卖机”提供47种都道府县泥土香型胶囊,北海道十胜平原的腐殖质气味常年位居销量榜首。荷兰艺术家艾尔莎的《可穿戴故土》项目,用生物凝胶将300种土壤香气固化成首饰,佩戴者体温会缓慢释放出层次分明的土地记忆。而我的足迹在温瑞大地不停地画着圆圈,大口吸着泥土散发的气息,记忆和现实时刻重叠。在塘河边的庭院里瞧见水桶里种植的包菜和田埂侧面的四季豆架子,都让我津津有味,贪婪地闻着它们根部的味香。

  从菜园到家里的路上,我时不时伸手到鼻孔下闻一闻,遇见的邻居怪异地看我几眼。我轻轻一笑,美好的事物不怕时间,再怎么冲刷也冲刷不掉。当我们在钢筋森林里打开珍藏的故土,那些沉睡的放线菌孢子仍在进行着肉眼不可见的代谢活动。每克泥土中约含1亿个微生物,它们持续制造着新的土臭素分子。到家后,妻子看见我这样子,催促我赶紧去洗手准备吃饭。我来到阳台,在自来水下拿板刷刷手指头和指甲缝。多刷一会儿,泥土不见了,泥香尤在,到卫生间用洗手液再洗一次才去用餐。

  只要菜园在,我的手离不开泥土,鼻腔失不去泥香。我不喜远行,守着温瑞平原的泥土。世间背井离乡的人多,闽南移民下南洋时,行囊里必置三色土:祖厝墙根的黄土、村口榕树下的黑土、宗祠香炉内的灰土;客家人迁居他乡,会在新居门楣悬挂“五方土锦囊”,内盛原乡五处圣地的泥土;西非约鲁巴人的迁徙史诗《奥杜杜瓦》记载,部族每定居一地,必先举行“土灵调和”仪式,将故土与新壤在青铜臼中舂碾七日。故乡的气息在异乡的时空里保持着动态的鲜活——这或许是最动人的生命诗学:纵使地理坐标改变,依然携带着会呼吸的故乡。

编辑: 马慧琼  

本文转自:瓯海新闻网 ohnew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