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黄瓜三重奏

　　我喜欢吃黄瓜，有时一根即可覆盖夜晚。

　　在我眼里，不管何品种黄瓜，均为世间美好的化身。好东西总是娇贵，拥有一块菜园许久，不曾动过种黄瓜的念头，盖因信心不足，离“美好”二字还有距离。

　　去年夏天，四季豆从我辛辛苦苦搭建的架子上退场，得再寻其他农作物补上。常常在田头聚首的邻居建议移栽黄瓜。“黄瓜！”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问邻居：“黄瓜是不是比较难种？”“种在田地里的东西有什么难，黄瓜和四季豆一样，除草施肥浇水，收获结果。”他这番话说得我这个业余农民恍然大悟，又不靠此吃饭，何必自寻烦恼。

　　心一定，双手马上解放，从网络平台下单买黄瓜苗。黄瓜品种多，我依照图片选择市场上常见的本地瓜类，瓜苗不日即到手上。

　　在已松土的基础上，平地，挖坑，置放磷肥，移栽黄瓜苗，浇水，一气呵成，也就几分钟的事情。所谓熟能生巧，此乃其中之一。一进入田里，就得全副武装，牛仔裤和长袖衣服配上手套，毕竟只是业余。

　　连浇三天水，苗长出新叶子，我的心也放下来。根据经验判断，此时根部会长出白色新细根，重新扎根土地吸取营养。

　　时间是一切催化剂，黄瓜苗慢慢长大，认真爬架子，在不经意间开花。邻居某天说黄瓜结果了，甚为欣喜，果子长着长着，我越看越不对。黄瓜依然黄瓜，却非本地种类，而是长长的长刺的菜瓜。我并未因此生气和失望，反正是黄瓜，都能接受。

　　菜瓜过长，向下生长时和泥土亲密接触，我赶紧拔一些草垫在下面。它于某个早晨被我收取，削皮后咬一口直接爆汁，一股清香在身上弥漫，黄瓜遂成我们家最爱。在日本俳句中有“初摘黄瓜”这个意象，象征转瞬即逝的新鲜与活力，此时此刻被我紧紧抓住。

　　偶得的惊喜，往往被过分地守候。收获几批果实后，我对黄瓜地又一次施肥，第二三天连下大雨。雨停后，我巡逻自己的菜园，发现黄瓜的叶子黄了，茎明显枯萎，挂着的果实也瘪了。一眼可以看出这批黄瓜已离我远去，邻居说我施肥施得过重，它们承受不住。

　　世间之事，总是不遂人愿。我拆了架子，直到秋天种上白菜。

　　今年春暖花开，我早早将菜园一小快划为黄瓜专属地，东边一垄，西边一垄。区别在于，东边是本土黄瓜，西边是长菜瓜。松好土，花钱去隔壁村子里买来苗移栽下去，一步一步走稳，苗也慢慢长大。

　　鉴于去年的失败，我对这批黄瓜寄以极大的期望，打算给他们搭个豪华架子。我搬来粗木头，拿条锄挖个深坑，打算竖起来当柱子。豪华需要人力物力，木头不够，我一个人难搭，只得放弃这一壮举，换成用去年留下的两米长的竹子，两垄各插一排，顶端靠拢绑定，足够黄瓜生活。这和人一样，适合自己的生活，才叫生活，要不然则一地鸡毛。

　　黄瓜没令我失望，不久即飘起黄色的花。花开，果可期。当一个个果子挂下来，去年的遗憾化为乌有。东西两边果子各不一样，你挂你的，我挂我的，倒成了一道美妙的风景。站在田头瞧一次，似乎单元测试又满分了。

　　我拿一些纸板，又去邻居田头取稻草，垫在长长的黄瓜下面。某天觉得果实可以食用了，拿着剪刀提着篮子，轻轻地剪取，轻轻地放下来，仿佛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

　　那段时间，我的早餐和晚餐常常有黄瓜的身影。早餐在主食之外，吃一根黄瓜润口，保持一天的清新。傍晚回到家，去菜园里收取黄瓜，顺便选取最大的削皮食用当晚餐，为一天的劳累画上小小的句号。它是水果，削一根分着吃则是零食。

　　那段时间，正值儿子高考冲刺阶段，我给走读的他安排的夜宵也是黄瓜。接他到出租房，我第一时间削皮，儿子让我勿切块，说喜欢手握黄瓜顶端吃，非常有感觉。我们中国有谚语“黄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快要吃到蒂时停顿并弃之。儿子边吃边和我讲各种学校趣事，为紧张的学习生活减压。吃完，他又投入复习，黄瓜似乎是一个小小的休息站，让他的青春更青。双休日和儿子一起吃饭，在我笨拙的厨艺里，黄瓜拌白糖亦能上桌。在东亚文化中，黄瓜是酷暑中的清凉慰藉，微小却起关键的作用，是我默默陪伴儿子的媒介之一。

　　那段时间，我家冰箱是黄瓜的天下，暂时吃不了的都先塞进去储存。黄瓜炒蛋、黄瓜炒肉、黄瓜拌金针菇，没有一根黄瓜是多余的，亦无一根黄瓜不起作用，要么被我们食用，要么送人。清爽的黄瓜，被我赋予温暖的氛围，在温瑞大地上散发。

　　一天傍晚下班去摘黄瓜，邻居问我有没有发现黄瓜少了。我回答说这么多黄瓜，怎么可能一一记住。他说他摘了一根，切块后正好可以成一盘菜。我笑了，说好东西要分享。我想像爱小酌的他黄瓜下酒，该是多么有趣的画面。我久不曾酒，没有黄瓜下酒的欲望了。

　　人生有黄昏，黄瓜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有的黄瓜提前枯萎，坚持着的面对连续十几天太阳，无力地垂挂在架子上。至此，我已吃一个多月的黄瓜，丝毫不觉得腻。一个周日，我拔掉所有的黄瓜，重新松土种植别的蔬果。

　　缺少黄瓜，冰箱空了，我的心也空落落的。

　　我打算在豇豆落幕后的地里种上从网络平台买的黄瓜苗。松好土，收到的黄瓜苗却烂了，商家说天太热，退款了事。事做一半不可废，我去隔壁村专门卖肥料和种子的店里买来黄瓜种子，在一场大雨前直接撒坑里。一个坑东西南北中撒五颗种子，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土，不日发芽钻出地面。而我不小心掉边上的种子，在不公平的环境里也不甘落后，与夏风面对面。它迟早会提前凋零，可能被我误踩，可能被当作杂草清理。

　　马上要写完这篇文章时，我再去看了一眼该批黄瓜苗，部分开始爬藤，部分还在观望中。植物如此，人亦如此，总有先有后。

编辑: 马慧琼  

本文转自：瓯海新闻网 ohnew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