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要闻 聚焦 监督 文化 视频 媒体看瓯海 关注 辟谣 专题 图说瓯海

随笔|晒衣的哲学

2025-09-30 翁德汉

2025

来源

分享

  经营家庭最重要的一环是做家务,做饭烧菜、洗碗、洗衣物、拖地、整理物品,不一而足,均需投入巨大精力且持而久之。

  陈道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喜欢收拾家,认为做家务是一种心境,收拾完特干净,会觉得很舒服。陈道明过的是宅男一样的生活,没事不出门,有时一周都不下楼,他说“男人最大的时尚就是多在家待一待”。

  医生说饭后站着洗碗,“重力可以帮助胃内的食物更容易下移到小肠,从而加速消化过程”,15—20分钟可以有效促进胃的排空。洗碗简单的动作让大脑不忙碌,抽空思考一些不功利的问题。

  我常常做一些技术性不强的家务,比如洗碗,比如晒衣服,江湖人称“晒衣男”。这个称号十几年前就在我家流行过,在时间面前依然不逊色。

  我一般五点多晨起,六点多吃早餐,而后开始晒衣物。此时的衣物或还在洗衣机里,或已被拿出来置于洗衣台上。冬天厚重的衣物让洗衣机派上大用场,浸泡洗模式能消耗两个小时。夏季一般是手洗,无论是时间上,还是对衣物来说,洗衣机的优势荡然无存。工业化生产的物品,在细节上总是漏洞百出,一件牛仔裤硬生生洗出毛来。

  有时候,妻子会将脱完水的衣服拿出来,叮嘱我勿忘晒。她之所以拿出来,就怕我忘晒,衣物蒙在洗衣机里一天会发水臭。

  忘晒,不止一次两次。

  某天中午去往食堂的路上,脑海里不停播放着各种场景,阳台瞬间闯入,猛地想起今天把晒衣环节删除掉了。若不想起,不会在心底里翻滚。偏偏在记忆里涌出占据C位,并且会不停闪现,甚至让我无法午休,下午干工作也不能完全沉入。

  快速吃完午饭,用二十几分钟赶回家,阳台果然空荡荡,却让我的大脑充实起来。从洗衣机里拿出衣物,裤子夹着挂好,上衣架着挂好,袜子直接夹在固定架子上。哪种衣物挂哪里,固定在我脑海里成一表格,两三分钟完成这一日常生活仪式。晒得整齐的衣物看上去自带美感,个体生活习惯,和做事严谨与否,亦能窃得一二。

  晒完,又用二十几分钟到单位,下午的大脑里不再有衣服的意象。能想起的少,忘记的多。妻子洗完衣服打算用洗衣机脱水,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衣服已生出异味。在水里再洗一次,重新脱水,这下我不敢忘。

  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写道:“晾晒的衬衫在风中拍打,比所有哲学更接近真理。”他觉得那些飘荡的织物,正是我们挣扎着不愿坠落的灵魂具象,说人类如同被悬挂在天地之间的衣物,在命运的绳索上承受阳光炙烤与风雨侵袭,却始终等待被收纳的归属。佩索阿在《不安之书》中说:“阳台晾晒的衬衫袖管里住着整个宇宙的虚空——当风灌满它,我看到时间在布料褶皱间逃逸。”佩索阿把晒衣绳升华为存在主义的琴弦,每件衣物都是奏响生命悲欢的孤独音符。

  我晒完衣物,转身离开阳台,衣物被固定于绳索,在风中挣扎。衣物的挣扎看得见,大部分人的挣扎远离灯光。

  不管当天是暴雨或阳光满地,妻子的双手在晨光里重复着动作。洗衣物,挂衣物,选择挂向阳处或通风处,是我们可以控制的。风可能太大或太小,阳光可能被云遮蔽。一旦挂好,衣物如何被阳光亲吻、被清风抚摸、被时间慢慢带走水分,便不再完全由我们掌控。

  我们总想掌控自己的生活。

  双休日,太阳足够猛烈,为晒衣物提供强大的能量动力,在家里守候着不怕下雨。妻子会将被子之类的织物塞进洗衣机洗,然后拿到小区公园里晒。

  公园里,物业工作人员依照地形,距离远的拉着一根粗麻绳,距离近的横上铁质水管,方便居民晒衣物。晒之前,我们拿一块湿布擦干净;挂上后,用夹子夹住衣物。室外风大,大自然的力量无法控制,只能想方设法固定衣物。一件湿漉漉、皱巴巴的衣物,在阳光和风的作用下,逐渐变得干爽、舒展。它恢复了应有的形态和轻盈,闻一下芳香直扑鼻孔。洗、晒、穿,是衣服的循环,此乃生命的状态,人亦如此。生活的重压、困境常使我们蜷缩,而希望、温暖、真理,自由、流动、变化则能帮助我们“晒干”阴霾,“抖落”烦恼,重新找回内在的舒展、挺立与轻盈。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机会慢下来,观察光影变化,感受风的流动,欣赏衣物在风中轻舞的姿态,仿佛自己也成了风中的织物。生活并非只有目的地,旅途中的风景、等待中的心境、劳作本身蕴含的韵律,都值得细细品味。慢下来,才能感知生活的肌理。

  不是天天有太阳高挂,连续一周、一月、两月下雨时,晒衣物成了特大的烦恼。

  南方梅雨季,地面以上云层以下被雨水占领,阳台水雾蒙蒙,室内潮湿且霉气弥漫。洗衣机里脱水出来的衣物被水汽缠绕,走在漫漫的自然干燥路上。我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衣服档次也属一般,此时就做个差不多先生。

  若家里备台烘干机,作用明显可以体现出来,不被梅雨所影响。这是工业的优势,强行对抗自然,给生活带来便利。家庭妇女背对窗外落下的雨在收取烘干机里的衣服,幸福感洋溢在笑容里,笼罩着孩子。

  现代生活追求效率,烘干机将“过程”压缩到极致,无视多变的环境。晒衣则拉长了过程,它需要时间、耐心和对天气的依赖。据说国外烘干机使用率非常高,但在我的生活中,这三个字出现的频率极低。或许这和生活习惯有关,国外将衣物视为隐私,我们国家城市小区的阳台上,农村院子的衣架上,衣物向来往人群的目光开放。

  衣物是生活朝向的窗口。家庭和个人生活从这个窗口看进去一览无遗,城中村交错如网的晾衣杆、老上海弄堂的“万国旗”,隐喻底层生存空间中私密性的消亡;奥威尔《1984》中晾晒的工装如同制服展览,暗示个体在集体主义中的透明化存在;移民社区阳台上悬挂的传统服饰,成为身份认同与融入焦虑的视觉宣言。

  衣物是我们,我们是衣物,大部分人类在阳台、衣夹中成为飘荡的囚徒。

编辑: 马慧琼  

本文转自:瓯海新闻网 ohnew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