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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手腕之痛

2025-12-08 翁德汉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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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事去农业企业采访,工作人员说温州上半年雨下个不停,下半年连续长时间不下。

  我深以为然。

  上半年梅雨季节来了,天受伤似的,雨水乘机脱离天空的掌控,不要命般落下来。衣物潮了,家具发霉了,人也被潮湿的空气沾上,每天觉得自己在游泳。邻居常说农民靠天吃饭,天天下雨,他天天发愁,农作物根茎会烂。他说相比无雨,连下大雨更可怕。

  他说得对,天要下雨,我们束手无策。对付不下雨,农民有很多办法来浇水。于我而言,雨只能让它下,所以下雨时,除非要去地里收取农作物,要不然都不去,等天晴了再察看损失情况。

  然而长时间不下雨,我就患得患失了。不去浇水,农作物会枯死,那可是辛辛苦苦种起来的,于心不忍。那就去浇水,业余农民的短板出现了,第一个感受到的是手腕之痛。

  我买了个塑料水桶专门用于浇水。我的菜园属于乱石堆开垦,边上无水源,需要去不远处的水渠、小溪里取水。虽说取水之地不远,提着重重的水就成遥远的距离。塑料桶不小,装一半水觉得半途而废,每次都装满,受伤的是手腕。哦,是右手腕。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手腕隐隐约约感觉到痛。或许是某个清晨手抖一下,大脑里冒出“痛”这个字;或许是双手敲着键盘,手腕扭一下,痛感就来了。在我专注于一些事情的大多数时间,比如开车时,双手握着方向盘丝毫感觉不到手腕痛。若提什么东西,手腕被拉伸,痛感就来。去打水则用左手提水壶,若是有两个,其中一个放在脸盆里靠腰撑过来。

  手腕最痛的那段时间,是右手用力过猛造成的。

  我向来对自己的体力有种迷之自信,总觉得自己是农家子弟出生,年少时在家里干过农活,挑担、浇水应属水到渠成。那天傍晚,我将水桶倒着盖入装满水的油桶,右手握着提手用力提起。我忘记水有张力,忘记自己只是业余农民,右手感觉特别吃力。

  手腕痛,农作物还是要浇水。右手痛,左手还可以用。我试着用左手提水桶,发现无法平衡提在空中的桶,摇来摇去,导致水桶不停地碰小腿,水外溢到雨鞋里,很不方便。最终只能身体向前倾并弯着腰,两只手一起握着提手提起水桶,手不能承受,只能腰受累。

  手腕痛,不能一直让它痛。我有一个小小的肌肉筋膜按摩仪,得空时,无聊时,拿出来按摩按摩手腕处,从来没有去医院让医生看过。有些痛能忍就忍,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吗?实在忍不住,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国庆节是我的种菜节,虽然今年节日期间太阳高高挂,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挖地种下菜苗。既然种下了,从种下那天开始,每天傍晚用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时间浇水,手腕之痛隐隐约约得更加频繁,肌肉筋膜按摩仪也使用得更加频繁。

  晚上边读书,边用肌肉筋膜按摩仪按摩手腕,一多年朋友来电话。我谈起手腕之痛,他质问我:“你有手腕?你仅仅只有手腕之痛吗?”

  我被他问得愣住了,腕间的肌肉筋膜按摩仪还在“嗡嗡”作响,这震动仿佛一下子钻进了心里。

  手腕连接手掌和前臂,是人体最灵活的关节之一,允许手进行内收、外展、屈、伸、环转等复杂动作。没有手腕,手的功能将大打折扣。手腕也是力量的传导枢纽,是精细动作的控制中心,间接地实现我们的意图。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是有手腕的。

  人们将身体手腕的这些核心功能,投射到处理人事、解决问题的领域,比如说一个有“手腕”的人,不像一根筋的直棍,他懂得在复杂的情势中灵活转向,找到解决问题的迂回路径;权术上的“手腕”也意味着在幕后或关键节点上,巧妙地施加影响、操控局面,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强调一种间接的、不露声色的控制力。经过长期、高频的使用,“手腕”的隐喻被全社会所接受和固化,该词脱离了纯粹的生理语境,在谈论社会、政治、职场时,拥有了独立的“权术、技巧、方法”之义,成了一种隐藏在表面之下、灵活而有力的操控技巧。它推崇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智慧,而非正面冲突的暴力,往往发生在幕后,不为人知,就像大脑的指令通过手腕传达,而外人只看到手在动作;它意味着找到系统中的关键支点,用巧妙的方式施加影响,从而撬动整个局面;它具有双刃剑的属性,本身是中性词,既可指向正面的“领导艺术”“沟通技巧”,也可指向负面的“阴谋诡计”“玩弄权术”,其褒贬取决于使用者的动机和目的。

  我的手腕之痛是生理疼痛的映射,源于过度使用、劳损和不当用力。很多手腕不痛的人,其“手腕之痛”,是为了生存、成功或适应社会,在其所运用的策略、技巧和面具背后,所付出的内在代价与精神损耗。

  为了保持“灵活”,一个人可能需要不断地改变原则、压抑真实情感、戴上不同的面具。就像手腕过度灵活会导致关节不稳一样,为人处世的过度“灵活”也会导致人格的失稳。

  持续地观察、算计、谋划,如同手腕的精细操作,是极其消耗心神的。更重要的是,一个精于操控的人,很难再相信他人,也无法与他人建立真诚、脆弱的情感连接,从而陷入深刻的孤独。

  身处关键位置,意味着要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和拉扯。就像手腕承受着来自手掌和前臂的双向力量,一个有“手腕”的人也可能在多方势力、不同诉求之间被撕扯,感到身不由己、心力交瘁。

  当所使用的“手腕”与内心的道德准则相悖时,会产生强烈的内疚感、羞耻感和自我谴责。这种灵与肉的冲突,是最深切的“手腕之痛”。

  行文至此,我的手腕又丝丝作痛。

编辑: 马慧琼  

本文转自:瓯海新闻网 ohnew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