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姨

　　老物件和故事一样，不只是用来怀念。

　　我是一个特别怀旧的人，凡是能与记忆中的人和事沾得上一点点边的物件，我统统都舍不得扔掉，年头最久的要数那本新华字典了。

　　记得很清楚，读五年级那会，语文老师要组织一次查字典比赛，要求第二天人手一本新华字典。那时候家境并不富裕，我的字典是哥哥用过的，中间掉页很多，显然不行。去买，一本字典的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再说已经傍晚，镇上的店也关门了；借吧，叔叔家伯伯家的这些堂兄妹，我们年纪相仿，在同一班，都需要用，说我当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点也不为过。如今想来，那无助感依然。

　　“辉几，要不，你去老姨家看看，她家兴许有。”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的母亲看我愁眉不展的样子，也心急如焚，她一边把手在围裙上擦擦，一边走出来说道，“别急，天慢慢黑了，路上小心点！”

　　那时候没有电话，可以迈步飞奔的双腿是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母亲的话音还没落，我就跑过了水泥坪。

　　老姨家在另外的村子，离我家大概有三四里地的样子，要横穿一片广阔的水稻田。那时我比较喜欢去老姨家，因为我懂事，学习成绩又好，每到双抢时节还会当“主要”劳动力被抽调去帮老姨。因为表妹还小，老姨父又做生意，很忙，再者平时小来物去的，都是我跑腿，所以老受待见了。

　　初春的田埂刚刚垄上新泥，我都没有顾及，三步并做两步地跑，真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换到现在配速那一定是惊人的。

　　快到老姨家时，我慢下来，在台阶前停下了脚步，看着老姨一家三口围桌而坐，在灯光明亮里，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顿时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腼腆的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被灯光拉得长长的影子，不知如何是好。不多久，老姨发现了我。

　　“快来，快来，辉几，吃饭了没有？来一起吃饭！”老姨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招呼表妹去给我盛饭。

　　“老姨，饭我不吃了，妈妈做好了。我……”老姨示意要我坐下。

　　“那有什么事情吗，辉几？”在一旁的姨父也起身问着。

　　我说明来意之后，老姨和老姨父二话没有说，就拿出了字典。

　　它方方正正，厚墩墩的，穿着当时最流行最时髦的浅黄色外衣，崭新的封页上，赫然印着“新华字典”字样。我接过来，翻开，那浓浓的墨香至今还记得。

　　“妈妈，这是我的。我不要借给姐姐！”在一旁的表妹不乐意了，马上大哭起来，而且是很伤心的那种。

　　“没有关系，拿去吧，辉几，妹妹不懂事，老姨明天再给她买一本，这本你拿着用啊。时间不早了，老姨不留你了，快回家，路上小心。”格外的疼爱，特别的优待，温暖！

　　我点点头谢过以后，就回家了。“姐姐每年都来帮我们双抢……姐姐非常懂事……我们做人要知恩图报呢……”身后是老姨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十足的信任，暖暖的表扬，力量之源呀！

　　真奇怪，一向胆小，从不敢也从没有走过夜路的我，那晚居然可以肆无忌惮地飞奔，用身体剪破夜幕回家。我知道，这是老姨给予的力量。至于后来妹妹还有没有哭我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本字典真的属于我了，母亲说还了几次都被老姨拒绝了，说就送给我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我获得了翻字典比赛第一名，那也是我读书生涯中拿到的第一个第一名！只有我知道，它的来之不易和它给我的无法形容的高兴。

　　后来一直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到千里之外的他乡参加工作，又辗转到另外的省份，它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好几次搬家，家人都说现在字典这么多，扔了吧，还占地方。

　　“这是个老古董了，和我一样，不能扔的。”每每这时，我总会在调侃中重新端详它，抚摸它，读它身上每一寸“肌肤”留痕的岁月！尽管已经泛黄卷边，老掉线，又何妨？

　　无妨！无妨！在我的记忆中字典永远不旧，不旧呀！

　　“老古董”，其实是老姨评价我的，那时候，我不喜欢穿新衣服。其实是知道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买，我假装很乐意穿哥哥的旧衣服，尽管我是女孩。不会乱花钱买女孩子们喜欢的各种饰品等，不过老姨说“老古董”很好：贵重，值钱；历史悠久，有文化内涵，大家都争着想拥有。

　　老姨家境不错，她也很时髦，爱美，经常会给我家特别是母亲和我买各种衣物什么的，很多时候还帮着填补家用，不分逢年过节的。特别是我每年生日，老姨从没有缺席过，因为是在暑假，所以很多时候我们都不记得，但是她总会提着各种礼物和好吃的来给我做生日，风雨无阻，后来有蛋糕，再后来有旅游，再后来……

　　“辉几，生日快乐呀！好好读书，老姨相当看好你！苦日子也一定会熬到头换来甜的！”每次递过来礼物的时候，老姨总会这样说，声音敞亮，脸上的笑容写尽饱满的信任，总让人觉得生活处处有美好、有力量。

　　印象最深的是老姨送我的那本橘黄色的笔记本，软皮装的，正面的右角下，是一个白色的小圆圈，里面有柳条，有展翅飞翔的小燕子，特别好看。那是我拥有的第一本笔记本，记得很清楚，当时用钢笔写字的时候，会浸过去，但我依旧十分珍惜。现在想来，我这么热衷于用纸质的精美笔记本写日记，且一写就将近三十年，这情愫之源原来在这里。

　　我问过老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老姨一开始只是沉默，笑而不答，后来说我还小，不懂。渐渐长大，会渐渐明白。

　　“辉几呀，我做的这些算不了什么呀！想想当年，你外婆走的时候，老姨才三岁，你妈妈也就六岁呀！你外公和舅舅要出工，我就是你妈妈一点一点带大的呀！没有你妈妈，哪有今天的老姨呀！你看，这些年，我们两家相互帮衬，日子也越来越好了呀……”

　　每每想起这句话，脑海总会浮现大三那年，疼爱我的老姨和母亲深爱着的老妹的葬礼上的种种情景。母亲那撕心裂肺的肝肠寸断的哭喊，至今忆来，还能深深触动我心，伤心欲绝呀！

　　那带着岁月气息的和连着悲欢离合的心情，总会搅动灵魂深处，给人感触，让那些最初的美好记忆时不时跳跃出来，春来暑往，秋收冬藏，微动涟漪……

　　慢慢地，发现给人的心态情绪定下基调的，都是那些最初的记忆，它能给我们一生呵护的心房加温、保温，有风霜雨雪时，心中有暖阳，脚下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