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

　　■翁德汉

　　在我的办公桌上，有四个各不一样的杯子。

　　最常用的杯子是陶瓷的，表面是精致的国画，深蓝被一条条虚线切割成一个个星空，相互遥对。杯子不大，三百毫升的水，轻松端起，方便放下。这杯子被我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左手随时可拿，遂命名为“拿来主义”。既然是国画风格，自然经常用来喝茶，但是却从来不泡茶。因为杯子小，容量低，一点茶叶就可以撑满整个空间了。所以，只要把纯茶水倒进去，等待着喝。

　　这个杯子的来历，和妻儿都有关系。

　　妻子去买了一件比较贵重的物品，顺便砸了一次“蛋”，里面飘出一张打印的黄色纸条，有“陶瓷杯子”四个字。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对造型相同，但颜色不一样的杯子，我和儿子都非常喜欢，依照见面分一半的“规矩”，一人一个。

　　我比较喜欢“拿来主义”，最主要的一点，居然是上面没有任何标志。我们获赠一样物品，赠者总是喜欢留下一个符号。比如某银行，制造一些质量极差的钱包，送给客户。他们在钱包上，烫印有非常明显的银行标志，看着那几个字，就好像是苍蝇在动，于是直接扔垃圾桶了。

　　但是，桌子上的“拿来主义”，是当初分给儿子的那个。因为我分到的杯子，早已经被打碎了……

　　桌上的玻璃茶杯，是为“拿来主义”服务的。

　　茶杯有两层，里面是透明的“玻璃”，外面包裹一层黑色的塑料，拿着就不会烫手，端来端去极为方便。说是玻璃，其实是冒牌货。看上去透明，却了无生气，乃塑料制品而已。所以，整个杯子都是塑料的。有一天，这杯子掉到了地上，我的反应也不慢，马上跳了起来。只听见“咚”的一声，然后再“咚”“咚咚”，这杯子在地上连续跳了几下，却不是“砰”的声音。我慌忙捡起来，仔细翻看，结果毫发无损。这杯子是从购物网站买的，有一天他们打来电话回访，问玻璃茶杯使用感觉如何。我最讨厌买了东西后接到类似的电话，口上不留德地直接说：“你们这是玻璃杯吗？塑料杯吧？”对方“嗯嗯”两下后，就挂了电话。

　　黑黑的保暖杯是最亮眼的。

　　人到中年，拥有一个保暖杯，是最基本的操作。有的人走到哪里，都带上一个保暖杯，放在公文包里正合适。而里面泡有什么，就只有喝者自己知道了，比如遮遮掩掩的枸杞，或者其他什么补品。也有人的保暖杯里泡着白开水，胃不好的人，总喜欢喝热的。

　　我若要外出，一般带两个杯子，先把玻璃杯里的茶水喝光，再来开保暖杯。因为保暖杯里的水可以保暖，延后再喝是最合适的，所以一直随身带着，或茶水，或凉茶，或开水。茶水是玻璃杯里泡好了倒出来的，凉茶直接泡在里面，开水可以随便倒了。一天，有人问我是不是和其他中年人一样，里面泡着枸杞。我家里枸杞好几大袋，但是我却不擅长喝。当场拧开给那人看，里面是白花花的白开水。其实随身携带白开水好处比较多，比如肚子饿了，可以喝水充饥，不至于饿昏了。喝茶水就不好了，因为可能会反胃……

　　早起换水时才发现，保暖杯里的水经常没喝完，然后倒了。随身带着保暖杯，其实是中年人危机感的一种直接体现，既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理上的。轿车里，无论是门边，还是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都有放杯子的地方。四扇门，每门一个，加上中间的两个，一共可以放六个杯子。有需求，才会如此设计，可见在路上奔波的人危机感之强烈。

　　我在一篇文章里写外出一个人爬山，从车里取出保暖杯拿着。读者读到这里，甚为不解，说爬山为什么要带着保暖杯，一直拿着多累啊。我一路走，把杯子从左手扔到右手，然后又从右手扔到左手，来回换，甚为轻松。其实，除了随时能喝到热水外，保暖杯还可以作为防身武器使用。虽然没有使用的机会，但是我可以想象，用保暖杯砸人的头，效果应该不错。当然，我希望自己永远使用不上。

　　而桌子上的第四个杯子，也是一个陶瓷的，却是直筒型，我在洗的时候，手指也伸不到底。这杯子是白色的，外面印有“爸爸去哪了”的字样，还有一副和文字相配的图片。对，这个杯子适合小朋友用，但却放在我的案头上，里面还插着一把勺子。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小朋友，心里总有或多或少的童心在作祟。

　　我所使用杯子最早的记忆，是一个搪瓷口杯，也就是那种颜色白，上面有毛主席像的杯子。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正在读初三。其实不只是我使用搪瓷杯，老师、同学、父母，使用的都是这样的杯子。在物资缺乏的年代，除了脸上洋溢着的笑脸，其他几乎一样。比如杯子，就算你手里有钱，去供销社还是只能买搪瓷杯子。于是大家一端出杯子，都是搪瓷杯子，只不过有的白得发亮，有的脏兮兮的。

　　搪瓷杯子是万能的。

　　住校期间，上课没机会喝水的，只有在放学后，才能回寝室喝，而所用的杯子就是搪瓷杯。刷牙时，亦没有其他杯子可选择，使用的还是这个杯子。如果客人来了呢？还是用这个杯子请他喝水。记得一个老师参加婚宴喝了酒后来寝室看我们，我把这个杯子拿去洗了后，倒开水给他喝。他看了一下杯子，指着外延说：“你看，你经常喝水的这头，一圈的污垢啊，是不是从来不洗的？”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了，但是的确从来不洗，因为不知道怎么洗。而用牙膏洗污垢，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抹上一点，所到之处，污垢就好像被炮弹砸中一样，消失不见了。如果有哪一块没抹到，依然屹立在杯子上。

　　后来这个搪瓷杯怎么了？肯定是忘记在时光里了。去年，妻子参加某个活动，带回来了一个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搪瓷杯。杯子装在一个小纸箱里，由一张薄薄的纸张包着。纸箱简单，纸张简单，杯子亦简单。妻子说聚会组织者给每人分了这么一个礼物，她没多大感觉，就随便带回家，没想到我会比较喜欢。

　　这是时尚的轮回，还是某种精神的回归？或者是刻意的怀旧？